第21章 寂静的战争

时间并没有停止。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切如常。下层区的蒸汽管道依旧在轰鸣,中层区的飞艇仍在航行。

但对于那些能“聆听”到机械之灵的、拥有“灵性”的人来说,世界,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主时钟所代表的、冰冷而精准的“逻辑节拍”。

另一半,则是这声鸟鸣所代表的、温暖而鲜活的“生命旋律”。

两种截然不同的“秩序”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了正面碰撞。它们互相排斥,互相干扰,最终在静默修道院的上空,形成了一个绝对的、诡异的“静默区”。

马尔巴士的“逻辑崩坏”光束,被凝固在半空中,构成它的“抹除”概念,被那一声鸟鸣中蕴含的“创生”概念所抵消,最终化为无害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而他身后那三艘巨大的“逻辑壁垒”战舰,其内部的蒸汽核心、火控系统、导航罗盘……所有基于“逻辑引擎”的造物,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警报声和故障提示音在三艘战舰的舰桥内响成一片。

“报告!主压力阀失控!压力正在临界点波动!”

“火控系统逻辑紊乱!无法锁定任何目标!”

“导航罗盘……审判官大人,导航罗盘在……赞美生命!”

最后那名通讯员的报告,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马尔巴士那如同黑色星球般的头盔下,传来了他自己蒸汽动力甲因为逻辑冲突而发出的、不详的摩擦声。他那红色的目镜死死地盯着芬恩,以及芬恩手中那只展开了华丽光翼、正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黄铜鸟。

“这……这是什么……”他的精神传导中,第一次带上了震惊和不解。

他无法理解。他所认知的一切,都建立在“逻辑至上”的原则上。他的力量,来自于对“逻辑”最纯粹、最极端的执行。他可以抹除任何不符合逻辑的东西,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另一种“逻辑”。一种他无法解析,无法理解,却又真实不虚的“逻辑”。

在芬恩的“工作室”里,艾瑞斯和雅各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生命……在反击。”艾瑞斯失神地看着那只黄铜鸟,她的研究者本能,让她飞快地分析着,“它不是在对抗‘绝对静默场’,而是在场内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命场’。两种场互相排斥,形成了真空……不,是‘二元真空’!”

雅各则看着芬恩,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敬畏与担忧。

因为芬恩的状态很奇怪。

他没有因为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而虚脱,反而显得……很平静。他的双眼紧闭,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仿佛正沉浸在一场美妙的音乐会中。他的“律者”——那只黄铜鸟,正缓缓扇动着光之翼,将那股来自“生命引擎”的旋律,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

芬恩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从未如此亲近。

他能“听”到马尔巴士动力甲里,那个审判官因为愤怒和困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能“听”到艾瑞斯脑海中,无数公式和数据因为无法解释现状而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火花。

他能“听”到雅各心中,那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关于“二元机论”的狂热信仰,正在破土而出。

他甚至能“听”到更远的地方。

在锈蚀深渊的某个角落,那个被称为“齿轮女巫”的老埃拉,放下了手中的扳手,抬头望向天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在上层区的某个秘密工坊里,几个被称为“蒸汽异端”的工匠,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感受着空气中那丝全新的、自由的“韵律”,激动得热泪盈眶。

在正机大教堂的最顶端,那个终年被圣油和蒸汽所笼罩的、巨大的王座之上,一双已经数百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一条缝。

所有具备“灵性”的人,都听到了这声宣战的啼鸣。

“收回你的‘静默场’,马尔巴士。”雅各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否则,下一次,那只鸟鸣唱的,可能就不是‘生命’的喜悦,而是‘逻辑’的葬歌了。”

马尔巴士悬浮在空中,一言不发。他那红色的目镜剧烈地闪烁着。

他知道雅各没有说谎。他能感觉到,只要那只鸟愿意,它就能将这种“非逻辑”的污染,顺着他的“绝对静默场”,反向传播回他的舰队!到那时,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壁垒”,就会变成三座巨大的、由废铜烂铁构成的空中棺材。

耻辱,愤怒,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在他的灵魂中交织。

最终,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缓缓地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收队的手势。

天空中那三艘巨大的蒸汽飞艇,其舰身上的红色光芒缓缓熄灭,排出的灰色气团也逐渐消散。那股笼罩着整个修道院的、令人窒息的“秩序”力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了。

“这不是结束,雅各。”马尔巴士留下最后一句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芬恩,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核心处理器里,“主教院会知道这件事。整个阿克夏,都会知道你们藏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说完,他转身飞回穿梭艇,消失在天际。

警报声停了。修道院的机械系统,在短暂的混乱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艾瑞斯冲到芬恩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很好。”芬恩睁开眼,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我感觉……我刚刚学会了另一种‘语言’。”

雅各走到他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怀中那只收敛了光翼,再次变得朴实无华的黄铜鸟。

“你做的,远不止于此,孩子。”

他抬起头,望向正机大教堂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刚刚,向整个世界,宣告了另一位‘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