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入静默修道院那恒久不变的宁静之中。
通过“通感”,芬恩能“听”到整座修道院的机械系统都在瞬间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厚重的防爆闸门从墙壁和天花板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蒸汽管网的压力瞬间飙升,发出危险的嘶嘶声;连头顶那宏伟的主时钟,其“咔哒”声都变得沉重而急促,仿佛一颗受惊的心脏。
“他们动作太快了。”雅各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迅速地在自己的终端上操作着,“马尔巴士这个疯子,他甚至没有通过主教院的决议,就直接调动了‘逻辑壁垒’,这是违规的!”
“对他来说,清除异端就是最高指令,任何规章都只是工具。”艾瑞斯则显得异常冷静,她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芬恩,将那只刚刚拥有了华丽光翼的黄铜鸟塞进他怀里,“别发呆,‘调谐师’,战争开始了。”
“战争?”芬恩无法理解。
“没错,战争。”艾-瑞斯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真理密会’和‘净化审判庭’之间,关于‘真理’的定义之战。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只不过今天,你成了导火索。”
芬恩房间的巨大圆形舷窗外,阿克夏城的天空已经变了颜色。
三艘巨大无比的、如同空中堡垒般的蒸汽飞艇,正呈品字形,悬停在静默修道院的上方。它们的舰体由漆黑的、不反光的合金铸就,舰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炮口和某种类似音叉的巨大装置。它们排出的不再是普通的蒸汽,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的灰色气团,这气团所到之处,连光线都发生了扭曲。
这就是净化审判庭的旗舰舰队——“逻辑壁垒”。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绝对的力量,去抹除一切“非逻辑”的杂音。
芬恩能感觉到,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纯粹的“秩序”力场,正从那三艘飞艇上散发出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修道院牢牢地罩住。在这张网中,他感觉自己的“通感”就像被扔进了强酸里,每一丝“灵性”都在被腐蚀、消解。
“他们启动了‘绝对静默场’,”艾瑞斯咬着牙说,“该死,这会压制所有非标准的灵性波动。芬恩,你的力量会被削弱九成以上。”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冰冷、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响彻了整个修道院。
“静默修道院的所有神职人员请注意。这里是首席净化审判官,马尔巴士(Malbus)。”
“根据《神圣逻辑法典》第三章第七十二条,你们被指控犯有‘包庇异端’、‘研究禁忌之术’以及‘污染神圣机械之灵’三项渎神重罪。”
“我们现在要求你们,立刻交出代号为‘调谐师’的渎神之源——芬恩。我们将对其进行最彻底的‘逻辑净化’。交出异端,你们还有机会得到万机之神宽恕。否则,我们将视整个静默修道院为异端巢穴,予以……格式化处理。”
“格式化处理”,教会用于形容“彻底摧毁”的官方术语。
雅各神父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抬起头,通过房间的扩音器,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马尔巴士审判官,你的行为并未得到主教院的授权。静默修道院是直属大主教的独立研究机构,你无权干涉我们的内部事务。请立刻撤走你的舰队,否则我将视此为武装叛乱。”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几秒后,芬恩房间的舷窗外,一艘小型的、如同黑色甲虫般的穿梭艇,缓缓地靠近。
穿梭艇的舱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就是马尔巴士。
他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如同中世纪骑士全身甲般的动力盔甲,背后是不断喷射着高压蒸汽的推进装置,让他能悬浮在空中。他的头盔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光滑的黑色球面,只有一道狭长的红色目镜。他的一只手臂被替换成了巨大的、如同攻城锤般的蒸汽动力臂,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长枪,枪头不是尖刺,而是一个不断旋转、发出“嗡嗡”声的、由无数齿轮构成的球体。
他就是教会最锋利的、也是最恐怖的屠刀。
“雅各,我的老朋友。”马尔巴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通过扩音器,而是直接通过某种精神传导,在雅各、艾瑞斯和芬恩的脑海中响起,“别再用那些可笑的教义来拖延时间了。你我都清楚,我们信奉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神’。”
他那道红色的目镜,穿透了舷窗,精准地落在了芬恩的身上。
在那一瞬间,芬恩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了。他甚至无法呼吸。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雅各。”马尔巴士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那种混乱的、无序的、充满了情感与变化的‘生命’的味道。就像铁锈一样,必须被彻底刮除,然后用圣油和逻辑重新抛光。”
“他是未来的希望,马尔巴士,不是需要被净化的病毒。”雅各寸步不让地回应道。
“希望?不,他是谎言。是另一个‘神’留在我们这个完美世界里的谎言。”马尔巴士举起了他那柄奇特的齿轮长枪,对准了芬恩所在的房间,“既然你们不愿交出‘病灶’,那我就亲自动手,连同你们这些被‘感染’的医生,一起净化。”
说着,他手中长枪顶端的齿轮球体开始高速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的能量涟漪扩散开来。
“逻辑崩坏!”艾瑞斯失声惊叫,“快启动‘零号区域’的全部防御!他要直接湮灭这片空间!”
但已经太迟了。
一道灰色的、充满了“绝对静默”与“抹除”概念的光束,从枪口射出,瞬间击中了芬恩所在的房间。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道光束所到之处,物质本身的概念正在被瓦解。坚固的合金墙壁,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样,开始片片剥落、分解、化为虚无。
芬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黄铜鸟。
这一次,不是他主动请求。而是那只刚刚获得了新生光翼的黄铜鸟,主动地、发出了它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声……
真正的啼鸣。
那不是通过“通感”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而是一声清脆、响亮、充满了生命喜悦的、真实的鸟鸣!
“啾——!”
这声鸟鸣,穿透了“绝对静默场”的压制,穿透了“逻辑崩坏”的抹除之力,响彻了整个战场。
正在分解的墙壁,停住了。
那道灰色的湮灭光束,凝固了。
正在狂奔的“恐慌引擎”,静止了。
甚至连天空中那三艘巨大的“逻辑壁垒”飞艇,其舰身上所有的齿轮,都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那一声鸟鸣,在天地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