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的“新工作室”没有变,变的,是工作室里的东西。
那张被他刻上“锈蚀深渊”地图的金属桌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某种黑色、温润的未知材料制成的巨大圆桌。他那只几乎报废的黄铜鸟,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在圆桌的中央,旁边还摆放着那个印有“渎神之印”的悖论方块,以及那台在他桌面上永远奔跑的“恐慌引擎”。
这三件“超验造物”,成了他新的教科书。
更重要的是,他的牢门……打开了。
艾瑞斯和雅各兑现了他们的承诺。他不再是囚徒,而是成员。虽然他的活动范围仍被限制在“真理密会”所在的“零号区域”,但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资源。
一台小巧的、由无数精密齿轮构成的“差分机”被送到了他的房间,用于进行基础的逻辑演算。墙壁上嵌入了可以随意书写的“记忆黑板”,他刻画的任何符号都会被自动记录和分析。甚至连每日的圣餐膏,都换成了加入了微量“活化圣油”的特制品,以确保他有足够的精神力进行工作。
芬恩的第一个任务,是修复他的“律者”。
“它在与‘永恒摆轮’进行谐振时,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概念冲突’,导致其内部的灵性结构近乎崩溃。”艾瑞斯用一根探针指着黄铜鸟,对芬恩解释道,“常规的修复手段对它无效。我们需要你……用你的方式,重新‘唤醒’它。我们需要它,芬恩。没有它作为‘透镜’,你就是个普通的、灵性敏感一点的小鬼。有了它,你才是‘调谐师’。”
芬恩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鸟对他的重要性。
他坐在桌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破败的黄铜鸟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用“通感”去聆听,而是将他从《逻辑回路入门》中学到的、关于“结构”和“系统”的知识,融入到自己的感知中。
他开始“解构”这只鸟。
他“看”到了内部的发条、齿轮、连杆……这些都是“逻辑”的部分,是属于“齿轮之神”的造物。它们虽然老旧,但结构完整。
然后,他将感知集中在那枚来自黑齿轮集市的、0.7毫米的擒纵叉上。
瞬间,那片熟悉的、令人心碎的蓝色天空,再次在他脑海中展开。
这一次,他没有沉溺其中。他用自己刚刚掌握的、还很生疏的“逻辑分析法”,去剖析这个幻象。
【信号源:擒纵叉。】
【信号类型:非逻辑,情感频谱。】
【核心情感:……思念?渴望?不,是‘回家’。】
芬恩的心猛地一颤。
这枚小小的擒纵叉,这个“生命引擎”的碎片,它一直在呼唤着,想要回到它诞生的那个世界——一个有蓝天、有绿地、有真实鸟鸣的世界。
而主时钟核心的“叹息”,也是一种呼唤。
一个在等另一个回家。
芬恩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似乎触摸到了“二元机论”最本质的核心。这两个“神”,并非敌人,而是……一对。
“我需要材料。”芬恩突然对身边的艾瑞斯说。
“什么材料?”
“有‘灵性’的材料。”芬恩努力地形容着,“不是齿轮,不是钢铁,而是……能‘唱歌’的材料。”
艾瑞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然。她走到墙边,打开了一个密码柜,从里面取出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泛着淡淡银色光泽的金属锭。
“咏唱金属(Chanting Metal)。”艾瑞斯将金属锭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在一次‘逻辑崩塌’事故的边缘区发现的副产品。它没有固定的物理形态,其硬度和韧性,会根据周围的‘灵性场’强度而改变。用你的话来说,它是一块会‘聆听’的金属。”
芬恩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块金属。
一股温和的、好奇的“意念”从金属中传来,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芬恩笑了。
他将金属锭放在黄铜鸟那只断裂的翅膀处。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按着金属锭,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只仍在沉睡的黄铜鸟。
他开始“唱歌”。
不是用嘴,而是用他的灵魂。
他没有去唱深渊的童谣,也没有去模仿主时钟的“思念”。他唱的,是他自己的歌。
那首歌里,有锅炉房的冰冷和温暖。
有黑齿轮集市的喧嚣和危险。
有第一次看到阿克夏城上层时的震撼与迷茫。
有在静室里被孤立的孤独。
有驯服“悖论方块”时的灵光一闪。
有驾驭“恐慌引擎”时的感同身受。
也有……对那片蓝色天空最深的渴望。
他将自己全部的经历、情感和记忆,都通过“通感”,注入到了那块“咏唱金属”之中。
艾瑞斯和雅各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块银色的金属锭,开始像液体一样融化、流动。它没有滴落,而是违反了重力,缓缓地向上延伸,覆盖住黄铜鸟的断翅处。
紧接着,在芬恩那无声的“歌声”中,金属开始重构成型。
一根。
两根。
十根……
一根根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如同真实羽毛般的金属丝,从鸟的身体里“生长”了出来!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机械,而是充满了生命的律动。每一根羽毛的边缘,都环绕着细小的、如同星尘般的蓝色电弧。
最终,当芬恩的“歌声”停止时,一副全新的、比之前任何一只翅-膀都要华丽、都要真实的蓝色光翼,出现在了黄铜鸟的身上。
芬恩睁开眼,感到一阵虚脱,但他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成功了。他不再只是一个“修理工”或“翻译机”。
他成了一个……造物主。
就在这时,整个“零号区域”突然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墙壁上的指示灯从白色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怎么回事?!”艾瑞斯厉声问,立刻冲向自己的终端。
雅各神父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他通过墙上的通讯器吼道:“报告!发生了什么?”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报告神父!是……是净化审判庭!他们的‘逻辑壁垒’舰队,包围了静默修道院!首席审判官马尔巴士,要求我们立刻交出……交出‘渎神之源’!”
雅各和艾瑞斯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刚刚完成“创世”的芬恩身上。
芬恩,就是那个“渎神之源”。
他的代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