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绿细心嘱咐好两位妈妈看屋子,四个丫头都跟着主子逛园子去。
郑家的宅子很大,纵深也长,格局与忠义侯府全无相似。
晨间去过的那间雅室与溪池可以算作是整座宅子的前后分界了。
谢从安看完这些才知道,暮雪要倾月等着主子发话才敢带她去喂鱼,大抵是怕撞到前头的客人,责备难逃。
谢从安计较着心事,想要先熟悉地形,却不知郑合宜一听说她醒了,当即放下纸笔,一边叫谢彩告知厨房,自己则是带着茗烟直接回到了清苑。
推开房门只见其中空空。
嗅到了花朵香气,注意到桌上多了只用清水养着芙蓉花的水晶花瓶,一旁还摆了个刷了亮漆的大木盒子。
他打开瞧了。里头是些宝石珠串,最底下一层是些拆散了的,尺寸各异的珍珠。旁边的一个大木盘子里垫了金丝绒,上头放着个穿线做了一半的活计。
除了这些,这整个屋子齐整干净的仿若并无她的痕迹。
郑合宜仍不死心,转去屏风后的内室又看了看。
梳妆台上都是他让人提前备好的东西,因着提前一一看过,所以知道并无添减。又见那床铺整整齐齐的仿若前一日一样,不由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茗烟喊了几声才默默退了出来。
正巧谢彩跑来,在外头喘着气道:“夫人,夫人上前头喂鱼去了。”
长睫微眨,扫过那方自己坐了一夜的软榻。幽重的瞳色藏起失落。“知道了。”
茗烟使个眼色,外头的谢彩便原路溜了。
今日轮到他跟着伺候,更衣时一看便知主子昨夜并未真的就寝。一身繁琐的婚服依旧穿戴齐整,腰背间全都是被硌出的红印。
他看得胸口泛堵,十分想要找谢彩将此事说上一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简直是要憋屈死了。
这一早上都是让人烦躁的境况。
本想趁着新夫人梳妆,劝主子休息一会儿,可这位换完衣裳偏就赶着要先出去等着,罢了还叫他亲自过去吩咐厨房。不过是一句将粥里加上鱼肉和姜丝炖细些的话,听的他云里雾里,只觉着莫名其妙。
主子之前在侯府养病时被迫吃了不少讨厌的东西,这生姜便是其中一种,到现在也是最恨在餐食中见到。所以在收到这样的命令之后,他还小心翼翼的转回去跟在场伺候的几个反复确认了,生怕是自己听差了什么。
再别提赶去厨房时还撞见了那位几乎是住在西苑旁的如儿姐。
她又是往日那般,打扮齐整的在西苑旁的厨房里盯灶台,嘴里念叨着什么主子今日早饭必然吃不好,不如提前炖了参鸡汤,看着时辰送过去,定然会被喜欢。
想到此处,茗烟又忍不住撇嘴。
也不知今日究竟又有什么幺蛾子。
她可是不愿意嫁与主子?特意让主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可惜这一早忙的到处跑,他从厨房出来就是跟仝全核对明日回门礼的单子。又要恨那老头非要假模假式的抻足了时辰,直等着主子用上了早饭才肯回来,害得他这一早上都没能在跟前,也不知前头都发生了何事。就连谢彩也是一早上都未见人影,方才才抽空扒了口冷饭,这就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思绪乱飞之间,忽然记起昨晚惦记了整夜的事,茗烟默默自语道:“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郑合宜偏偏听见了,回头问:“什么?”
茗烟忙道:“不如叫厨房将吃的送去采露堂,让谢彩去请了新夫人过来?”
主子手上的书突然就重重的落在了案上,掀起珠帘走了出来。
“叫夫人。”
茗烟望着那双眼睛,心里一滞。
主子是认真的?
他当即点头称是,心里的困惑却更深了
*
院子某处。
谢从安认出了面前的人,脸上写满了惊讶。
幽兰苑的谢彩!他竟然也一起来了?
不过一年未见,这小子竟然抽条猛长,样子也多了陌生……
迟疑之间,对面抬了眼又低下头,依旧是从前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主子等着夫人一起用饭呢。”
谢从安按下心潮,嗯了一声,“走吧。”
几人行到早晨的水池边,远远就看见倾月光着脚丫子跑在前头,暮雪在后头紧紧追着,生怕她出意外。小月儿哪懂这些,跑得更加肆意,还以为雪姐姐是在与她玩你追我逃。
谢从安瞧着可爱,便笑个不住,吩咐凝绿去看着两个小的,只带了寒烟过去。
一靠近采露堂就瞧见郑合宜独自在桌前坐着,身旁是她惦记着未曾见到的茗烟。
这个小子也长了年岁,唯一的变化是少了稚嫩,多了成熟,是以那日在颜府的院子外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无视了茗烟的震惊,谢从安直接落座。
桌上的餐盘不多,难得都是她过往爱的,就连白菜炖豆腐这种只图新鲜时令的菜色竟也齐备。
这下子,她脸上的笑容根本止不住。
郑合宜只等着能与谢从安说上几句话,却听她嘟囔了一句什么,未能明白说的是好热还是好饿,对方便已起了筷子大快朵颐起来。那模样利索的跟早晨的拘谨全然不同,显然是放松了许多。
瞧她吃得开心,不知不觉,他也目光柔和,亲手将一旁的茶水添满了,问道:“夫人方才去了何处?”
谢从安瞥了眼那茶碗,忙的避开他的眼神,嘴巴里鼓鼓囊囊嚼着,只遮了一下便含含糊糊道:“喂鱼。”
采露堂的前头就是溪池。方才来时,他也见了那两个婢女。
“还做了什么?”
怎么追着问起这个……
谢从安心生疑窦,咽下嘴里的食物转去看他,“补觉?”袖子才遮到嘴边,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
“夫人也去看看自己的丫头。就那样在外头疯着跑,也不怕下人们见了笑话。”
甄如儿拎着食盒进来,显然又是要找她麻烦。
谢从安翻个白眼,皮肉不笑,“下人么?那就笑呗。”
甄如儿实未听懂,却被噎了个正着,反应过来时再瞪过去,瞄向郑合宜的眼神里又带上了委屈,手里小心翼翼将忙了半日的心血捧出来。
桌上多了只天青色的冰瓷汤盅,还没开盖便有浓浓的药材味弥漫开来。
甄如儿依旧是娇娇俏俏,声音柔柔的:“奴为主子炖了参鸡汤。天还未明就炖上了,筛了几次的浮油,只加了火腿提鲜。”说着又端出一盘切好了的鸡肉,还给了一碟看起来像是调味料的东西,一字一句的学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蹩脚方言:“佐以腌制好的春鸡,正好食肉饮汤。”
谢从安早已放了筷子,正端着下巴看这两个人,眉眼间亦是促狭。
只可惜还是没能看到好戏。
面对着娇娘子的殷勤侍奉,这位郑大人不识抬举,就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道放着就好,又转来问她:“夫人喝汤?”
那双黑乌乌的眼珠子从前便读不出情绪,此时偏又显得这场景更加好笑。谢从安没绷住笑了来,拖着嗓音摇着头道:“有药材。那可是给你炖的。”
她存了坏心看戏,随口一说也未曾过脑,罢了发觉这屋子里突然静的出奇,郑合宜更是连耳朵也红了,后知后觉自己语带娇嗔,似是讽刺的过了些,忽然又懂了那药材是为着什么。
怎奈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反而更是止不住了,一时间笑得脸都遮住,偷偷瞧着外头。
郑合宜只盯着她不曾眨眼,那双眼睛依旧是黑瞳瞳的,不好说他木头,也不像石头,只是不肯让人读懂任何心事的防备,似是在心上穿了铠甲。
东宫青眼的人,自然是心思深沉……
谢从安默默擦去笑出的眼泪。
甄如儿早已被笑恼了,更担心家主不高兴被拿来取笑,斥责她道:“怎么也是个女儿家,夫人说话还是要顾及些的。”
谢从安收了笑,嘴上却仍不肯放过,“难道这鸡汤不是你这位女儿家炖的?怎么,还能做不能说了?反倒是我这个女儿家错了?”罢了旧计重施,起身将那碗十足的心意端走,顺带还瞥了眼郑合宜,口吻微妙:“我帮你试毒,哈。”
这一句无心的话,竟让甄如儿瞬间变脸,跪在了地上。
“夫人胡说什么!我做的东西怎会有毒!”
惊见这女子演戏似的,眨眼就落下泪来,满嘴药味的谢从安愣愣看着,手里的汤碗也放了下来。
玩笑之外,这汤炖的的确用心,喝一口,连胃里都暖暖的。回想方才的话,这女子的身份,倒似模糊有了来处。
可她此刻说什么都不大合适。毕竟主事之人不是自己,也只能等着郑合宜开口。
谢从安默默等着那位发话,却见面前多了碗小馄炖,将那碗鸡汤换走了。
“我喝就是了。”
只是如此淡淡一句。
甄如儿本就一直注意着这里,在借着抹泪偷瞄,看见郑合宜真的喝了,哭声也就渐渐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