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彩这小子还是机灵,忙将人请了起来。甄如儿便又红着眼睛上前为郑合宜布菜。
谢从安抿唇看着,忽又反应过来。
方才那碗汤她已经喝过了……
慌忙看去,又觉得耳根发烫,便故意捧起了小馄炖遮掩,嘴里仍囔出一句:“哄得倒挺熟练。”说完便后悔的厉害,却还要遮掩心慌,索性扭头看向了门外,躲开了身旁的目光。
一顿饭倒也这样子吃完了。
茗烟那双小眼睛一直在桌上的三人间转啊转的。谢彩不问亦知,今日在这里见到昔日旧主,对他的冲击肯定不小。
谢从安望着外头的日光出神,手上的碗也放了下来。
好像又困了……
手腕忽然被人牵住,“等会儿再睡。与我出去走走。”
她来不及脸红已被拉起,一路上被迫跟在郑合宜后头,心里全在后悔。
早知道要陪他逛园子,方才就不该提前走那么多的路……
郑合宜似是有意,亦步亦趋的拖着懒怠的她,手里却始终不曾放了。
谢从安每走几步便要张望一回,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直奔主题,怎奈话到嘴边,还是不自觉的咽了回去。
郑合宜忽然转过身来,“夫人总看我,想是有什么话要问?”
谢从安尴尬一笑,又觉得耳根热辣辣的,没能挣开他,便用另一只手揉了揉。
“累了。不想走了。”
不料对方一副管教的口吻念了起来:“你才刚吃饱……”
“我没吃饱!”
谢从安高声抗议,见他不说话了,便又将语气压住,不满的嘀咕道:“不过是解个馋嘴罢了。少装你不知道。”
郑合宜竟然松开了手。
她转了转手腕,忽然听他又问:“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他们将明日的餐食都改了,多安排些你喜欢的。”
这人的语气里竟然真的有着失落和讨好……
谢从安不明所以,看着面前的郑合宜,思索着究竟哪里不对,然而勇敢迎向她目光的他,心里憋了不知多少的话,却根本无从说起。
毕竟这天下人尽皆知,那个罗织了她所有罪名,又为东宫接手三阁,将明溪谢氏逼出了长安城的坏事,都是他干的。是他亲手干的。
可是,既然能再次见到她,他又怎么能够放开手。
宫宴那日的清晨,本在等着用借口逃开战场,却隔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来不及思索便跌跌撞撞寻了出来,却只看到了一个离去的身影。
那时惊喜于她仍然在世,却更加震感于重回长安的选择,一身红衣被唤作颜家七姑娘,这个安排又究竟为的什么?
是要找他报仇吗?
混乱慌张如是,酸楚之中更添心痛如绞。他连忙绞尽脑汁的换了借口,拖到太子出现,又算准时机出现在了观景阁内,可是见到的是她被欺负,被迫跳入了湖中。
传闻中那个一早上都与她寸步不离的柳爵爷根本不见踪影,却有个不知何来的白袍公子英雄救美。
再想起接亲那日,这二人间的互动何其亲密。他当然知道自己应当更在意安危,怎奈胸腔之中满是酸涩煎熬,让那份占有欲更加膨胀到无以复加。
好在那白衣人同样惹了太子注意,他得以在观景阁后的小室中替东宫查问此人来历。处处联系到三皇子的细节虽未有意外,却也让他发现了她掩藏多年的笔墨之才。
这些陌生感都只让他的那份慌张愈发明显。
原来过往的他都是在被照顾着,而自己对她的所有都缺乏了解。
她与那位义兄之间的信任,与他还会有吗?
“我吃什么都行。”面前的少女依旧应得随意。
现在的她,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谢从安转身朝桥下挥手,回身再看来时,发觉某人的脸色不大好。
“你这是怎么了?”
下意识垫起脚要探他额头,她的手掌却忽然停在了半空。
目光落在那双陌生又带点熟悉的眼中。
印象里曾经流光溢彩的瞳孔,也曾有对她笑过吧。可那时的他,还会是面前的这个人吗?
谢从安猛地拂袖收手,一笑敛眸,转身看向别处,“我真的吃什么都行。”
郑合宜体味着胸口随她动作抽痛绞紧的窒息,熟悉的酸涩痛楚一齐涌上。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无奈苦笑。
方才的那桌饭菜是他让谢彩照着幽兰院的习惯吩咐的,可她依旧只是动了几个盘子,吃的那般漫不经心,甚至还能带着笑意看着甄如儿与他……
压下那酸到不能呼吸的痛楚,郑合宜吐出气来平复。
府中新厨的手艺,虽不至于是难以下咽,却依旧没能见到她从前欢声笑语,与乌嬷嬷和晴儿盛赞着吃食的开心模样。
所以,这些日子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怎会变成这样……
无数疑问驱使着他想要探究询问,怎奈心虚愧疚至此,他在她面前竟是半个字也不敢提的。
想起早晨醒来看见她时那一瞬的欢喜,心里的酸楚间有了丝已经让他回味了半日的甜。
可他亦未错过那被她压在眼底的泪光。
看着面前扶着桥栏的背影,郑合宜的目光转落在那双手上。
从前总是温热的一双手,如今也变得同他一样冰冷。手腕纤如韧竹,他却瞧着就生出无数忧心……
“你……”
一个身影忽然扑来将他打断,又将背对着自己的人一把抱了满怀。
“阿宁。”
谢从安好脾气的笑着,拍了拍怀里的人,语气亲昵道:“怎么玩的这样一身汗,”罢了又似故意逗她:“鞋子呢?快穿好了。不然鱼儿咬掉你脚指头。”
那个小丫头说话明显与常人有异,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郑合宜的思绪随着主仆二人漫无天际的一问一答纷扬而起。
那丫头穿鞋子也不老实,站在那里扭呀扭的,忽然冒出一句:“阿宁。我们出门。”
寒烟与凝绿一人捉着一只脚,蹲在地上稳着她。她却一直扯着谢从安,根本不理会一旁暮雪反复提醒着她要唤夫人。
“……出门吧。我们,出门去。”小丫头一声一声闹个不停,显然是个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谢从安正想逃跑,自然而然就答应下来。
另外三人原本在后头跟着,方才见这几个靠近,便已悄悄的上来。茗烟一听见谢从安发话,忙得上前劝道:“夫人,今日是新婚第一日。”
“所以呢?”谢从安稳住倾月,问道:“是说我不能出门么?还是这府里有什么大事是必须要我来亲自做的?”
她语气不善,说完又特意转去看向郑合宜,挑眉道:“您请吩咐?”
从前的她,这幅模样面孔都只是对着外头,在院子里时,语气总有几分软糯宠溺……
在茗烟的殷殷期盼之下,郑家之主垂了眸子,语气倒是平淡。
“府中并未有什么规矩,夫人想做什么,自便就是。”
谢从安朝着茗烟歪头一笑,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折了回去。
这群丫头将倾月按住收拾干净,待要出门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
寒烟瞧出了凝绿的担忧,也想帮忙劝上几句。谢从安却不等她开口,直拉着倾月出去,撞上了守在门口的谢彩。
这小子恭恭敬敬道:“夫人身边的丫头多。主子叫咱们安排几个人跟着。”
看见他身后的家丁,谢从安眯眼一笑,当即回绝。
她才刚抬脚,忽然转身问起前几日看过的那把匕首来。待里头翻找出来,接过之后塞在了腰间,她笑着与谢彩道:“这下放心了?”说完便带着四个丫头扬长而去。
*
夜里的长安还是那么热闹。
谢从安读懂了暮雪的拘谨,逛了一会儿便打发她们自己去玩。
“一个时辰后在前头的飒岳高阁见。你们若是玩累了,提前回来也行。”她吩咐完便急匆匆走了。
实在是接连几日都被这些丫鬟婆子们围着,跟婴癸也没时间说话,今日恰好可以去那酒楼大堂里听一听江南来的消息。
***主子可是担心陵化县的那些人?***
耳畔的话巧的如同听见了她的心声。谢从安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夏季的夜晚总是热闹些,飒岳高阁也安排了说书。
大堂间此刻坐着的人不少,她便找了个靠窗的角落。
酒楼为着通风,后窗大敞,临街吵闹,所以只有稀疏的几桌。还零散几个聚在一起,都在抵头低声商议着私事,显然也是不想被注意到的。
谢从安对着外面,看那些行人如织,细思着这几日过往。
宫宴一事不知良王的布局究竟如何,她独自扛到现在,也不过是嫁入郑府做了个平妻。
此事实在荒唐,她却思来想去找不出破绽,读不出更多。方才来时想到,良王既然要与东宫交手,大抵还是要代入太子的角度来看这局棋,许就能拆出其中关键。
这人既然知道自己是良王安排下的,却还是借着小爵爷的提议将自己嫁给了郑合宜……大抵是要借着朝夕相处,让郑合宜观察她……失忆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