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当晚霞覆盖整座白州城的时候,我爬上城东尽头的白眉山,这座山与白天时候的姿态比起来显得更加慵懒,成片成片的槐树光秃秃地立在山头,其粗壮的身躯赋予了他们抵御寒风的力量,我坐在山顶的巨石上眺望着这座泛着金黄色的小城,炊烟从各家烟囱里袅袅升起,耳边是呼啸着的寒风,正叫嚣着寒冬已至,每一处角落都是他们的天地。
我提起放在身侧的酒壶,凑到唇边,而后仰着脑袋罐了自己一口,这酒入口苦涩,回味也算不上品,但却不易醉。
三月期限快到了,我不想回去。
不想被夙浅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
不想被孙勉逮着说成是整日花天酒地,
不想被母妃用鞭子抽打,
甚至不想被耶律贞找到。
酒水顺着脖颈滑落到了我的衣襟里,里衣已湿了大半,寒风刮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我下意识地将狐裘裹紧了一些,吸了吸流出鼻涕的鼻子,在寒风中感受着青丝迎风拍打脸颊的轻微疼痛感,我又朝这座小城眺望而去,借着酒劲,又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花巷子里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客栈门口伸着瘦弱胳膊吃力喂马的厮马童,以及牵着孩童小手的年轻男人女人。
这时天色逐渐昏暗,我起身提壶,消失在了林子深处,往山下走去。
戌时,我回到城东的宅院里,静坐在院子中擦拭着暗器。
苏榕在伙房待了好一会儿,换作平日这时候都已经开饭了,我收了暗器,朝屋里张望,大声问道:“阿榕,需要我进去帮你吗?”
苏榕应道:“已经好了,殿下。”
话音刚落,苏榕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伙房走了出来,坐到我对面的长椅上,那热气腾腾的面放到我跟前时,我注意到那苏榕的手有几道血口子,又看了看碗里的螃蟹,明白了她伤口的出处。
我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
苏榕递上一双筷子,期待地看着我,含着笑说道:“殿下,快尝尝。”
闻言,我把眼泪咽回肚子里,伸手接过筷子,夹起一只螃蟹的钳子,问道:“是这个爪子把你夹伤的?”
苏榕听了这话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去,露出女儿家的羞涩,说道:“殿下,我不痛的。”
我佯怒提起酒壶往蟹钳上一敲,剥了硬壳递过去,语气坚定,不容她拒绝:“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吃了它。”
苏榕见推脱不开,伸手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殿下,你今日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去给你弄来。”
我想了想,笑着开玩笑道:“我想要耶律贞,你也给我弄来?”
苏榕听完这话愣住了,低下头偷偷看着我,小心地说道:“殿下,你是不是想太子了?”
我摇了摇头,仔细想了想离开时发生的事儿,解释道:“这次来凰都本就是为了帮耶律贞巩固地位,他既然不想用联姻来稳固地位,那就只能靠着凰都境内的兵马实权来稳固了,现下迦娜氏四十万大军已归顺太子一派,加上原来的兵马就有七十万,就是一百一十万兵马,耶律厉现在想同迦娜氏谈和已是天方夜谭。所以,既然已经帮他巩固了地位,就没有留在他身边的必要,要紧的还是夙浅那边,也不知在我离开后夙都有没有发生变故,若是没有,是最好的。”
苏榕听地心不在焉,她放下蟹钳,托着下巴,疑惑地问道:“殿下,你自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太子吗?”
我心一沉,违心地应道:“不曾。”
“那殿下喜欢的是谁?”苏榕对这个事儿一直很苦恼,在我遇到的那么多人之中,能让我与之交心的不出两个。
我吃了口面条,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玉楼算不算?”
苏榕大声反驳道:“自己跟自己交心不作数的。”
我咧嘴一笑,算是糊弄了过去,不再回答她任何问题。
时间飞快,又过去了几月,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夙六病重卧床,现久居骁勇府,我也是松了口气,夙浅到底还是替我瞒到了最后,这几月品过不少酒水,但味道都太过平庸,就找来张鹤帮我调制一种花酿,到了次年四月才调出了雪阁酒池中的花酿味道。
五月,正值初夏,我在城东开了家酒楼,名‘玉楼’。主推一月前调制出的‘玉楼春’,自此‘玉楼’在白州城内外出了名,便有了白州城内人人开口就来的‘张氏茶楼,玉氏酒馆’之美名。
六月的一天,我从地窖里取出几壶酒拿到一楼角落的厢房里给张鹤送去,在临走时张鹤叫住了我,说与我有事要谈。
这个厢房是不对外开放的,照着雪阁的陈设,墙壁用树脂涂料画满了梅花,屋内正中摆了一处酒池,酒池四边围了一圈软塌,房梁上悬着一个暖酒用的器具,厢房西侧是一床梨花木所制的床榻,梨花木上雕刻的是两生花图案,中间以屏风遮掩。
虽然不如雪阁那般雅致,但也算是张鹤口中的‘仙境’了。
我拿起玉盏舀了一杯花酿抿了一口,看着张鹤好奇地问道:“大哥,有什么要事与我说?”
张鹤坐直身子,放下玉盏,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小楼,你说若是将这花酿与张家茶楼的‘香茗’再做调制,这茶酒兴许会上口。”
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情愿,我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感慨地笑着道:“大哥,你难得肯为张掌柜前来与我商量说合作,妹妹我怎么舍得驳了大哥的面子,这事儿可以试试。”
张鹤松了口气,靠回软垫上,抱怨着说道:“我爹那人你也知道,看到能赚钱的行当就想捞一笔认为好分一杯羮是最好,这花酿是妹妹你的想法,自然是要你答应了我才能去调制。”
我放下玉盏,摇了摇头,正经地说道:“妹妹我对调制酒水一窍不通,多亏了大哥帮忙才得以酿出这‘玉楼春’,这么说来,‘玉楼春’自然也有大哥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