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宜进审讯室坐下后,协助用干净杯子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水向警官道谢,轻声细语非常温和。
她很漂亮,脸小小的。她的眼睛也不大,眼神却很清透,明亮地像能把人看穿。
审讯官在车上并没注意她,再见还意外了下,因为这样子和他以为的华悟春的酒肉朋友有些出入。
他理了理思绪,开口:“明香宜?”
“是,警察先生。”明香宜应,语速不急不缓。
“你和华悟春张见山以前认识?”
“是,在他们高中的时候。”
审讯官看她:“他们?”
“我没读过高中。”明香宜笑了下,“我家条件不好,那时候经常在他们班外蹭课,然后就认识了。”
审讯官一时哑然,下意识没边界地问:“所以你进华氏……”
“我后来自己考了大学。”
“……这样啊。”审讯官点点头,有些汗颜。
他对明香宜的印象总被张见山的酒肉朋友带着走,于是先入为主觉得她进华氏是用了某些手段,现在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偏,反倒松了口气。
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太纯净了。
审讯官没忍住多问一句:“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
“嗯……不是很好,毕竟不是同阶层,相处时会比较迁就。”明香宜说,她讲话的速度和音量让人很舒服,像在说故事,“前段时间还请他们吃了饭,和我男朋友一起。”
审讯官顿了下,这和张见山说的并不一样。
他于是步入正题:“水果刀不够用是你最先接到通知,然后告诉华悟春和张见山的?”
“嗯……”明香宜漏出犹豫的表情。
“怎么了?”审讯官问。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什么不好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最先接到通知,因为我进华总办公室时他在打电话,说的就是水果刀的事。”
审讯官皱眉,和张见山说的又不一样。
“在靠近活动地点时你主动要求先去帮忙,所以华悟春掏出了刀?”审讯官问。
“是的。”明香宜说,“但在来的路上华总就安排我先去帮忙。”
审讯官不知不觉坐直了,原本倒向华悟春正当防卫的那杆秤缓慢回到了水平线。
“华悟春掏出刀后,死者冲向了你们?”
“是。”
“他死时,刀在华悟春手上。”
“是。”
“死者与华悟春有没有产生激烈冲突?”
“没有。”
“没有?”审讯官疑惑。
他反问完,明香宜还没开口对他确认,听到背后有人敲门。
“进来。”审讯官说。
进来的是协助,他走到审讯官旁边放低声音:“现场没发现纽扣,死者身上也没有。”
审讯官的眉皱得更深,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助警走后他愣了些时间,他有些弄不清了,因为按张见山的说法,死者扯了华悟春西装,那华悟春丢失的纽扣就可能掉在现场或是在死者身上。
可纽扣并不在这两个地方,明香宜的口供又与华悟春相同,说明华悟春没有说谎。
但张见山口供的意图很明显是想帮华悟春洗脱嫌疑,所以他也没必要说谎,只是为什么会与明香宜的口供有这么多出入?
说实话,在结束对张见山的审讯后,审讯官对明香宜提醒备刀和促使华悟春在广场拿出刀的举动有很多猜想,要知道世界上善用借刀杀人的犯罪者并不少见,他们是躲在暗处的命案设计者。
然而,原本就不可解释的直觉,在这半小时里被明香宜推翻了。
审讯官需要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华悟春身上。
“你觉得华悟春存在故意伤人的成分吗?”
“存在。”
审讯官正色道:“理由。”
“警察先生不知道华总的儿子前段时间受到了陌生流浪汉的威胁吗?”
审讯官的表情微变,问:“你认识的华悟春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人渣。”
审讯官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诧异后问:“怎么说?”
“和杀人同样恐怖的事发生在我……不,是他们高中毕业的暑假。”
审讯官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警察先生,我要说的经历在我过去的生命里异常血腥暴力,可怕的场景不受控制地侵占我的大脑,我的身体会因此僵硬仿佛不在活着。”明香宜说,语气很平静,“我曾这样煎熬地度过许多年,那些突兀的记忆随意出现在我平凡过去的外面,到现在无论我怎样努力将它塞回去都不能成功。它们变成一段有首有尾的故事,或是一段无法镶进我的线性时间的幻觉。如果要讲述惨烈的结尾,也请允许我从故事的开始说起,因为截取的没有脉络、因果的回忆会让我掉入自责的深渊,再次被无尽的痛苦包围。警察先生,我现在之所以能以正常的情绪和表情坐在这里为这段故事口述楔子,是因为我断断续续腹稿了很多年。这段故事并不短,你是否有耐心,听下去?”
室内的光似乎暗了些,也可能是审讯官的错觉。
他安静地等待明香宜说下去。
“2016年春天,我因想以江树市一高学生的身份参加东兰大学少年班的招生考试,主动认识了华悟春张见山,和沉默寡言的梁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