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易

顾舟的后槽牙微微发紧,咸涩的海风裹着鱼腥味灌进鼻腔。

他盯着张三船舷上那截鱼叉,淡蓝色黏液在阳光下泛着诡谲的光。

三日前他们遭遇海妖时,那怪物触须扫过船板留下的腐蚀痕迹,正是这个颜色。

“李叔,舵往左转半寸。“他声音压得极轻,余光瞥见老水手布满老茧的手在舵柄上微顿,船身果然缓缓偏移,与那艘青布船保持着两丈距离。

“兄弟好眼力!“张三倒是先笑了,手搭在船舷上,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疤痕,“我这船前日在暗礁区擦了下,那海妖偏生缠上不放,费了半船鱼才打发走。“他指节叩了叩鱼叉上的黏液,“您瞧,这玩意儿沾到皮上能烧出个洞,可害苦了我。“

林虎突然哼了一声。

顾舟侧头,见老采珠人正盯着张三腰间的牛皮袋,袋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和上个月被海盗洗劫的陈阿伯船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张兄弟是来星螺屿做什么的?“小梅的声音脆生生的,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短刀。

这姑娘总爱把粟米编进发辫,此刻发梢那粒金黄的粟米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倒像在替她数着心跳。

“找两样稀罕物。“张三搓了搓手,目光扫过顾舟怀里半露的琉璃瓶,“听说这岛子的红树林下有星芒珍珠,圆溜溜的,在夜里能泛蓝光。

我做海货生意的,收着卖给那些贵族老爷,能换十船粮食。“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几位,我身上带了好东西,三瓶止血药,五块盐饼,换你们两颗珍珠如何?“

顾舟的喉咙动了动。

他们的淡水只剩半桶,盐饼早在上个潮汐日就吃完了,林虎昨天咳血时,他只能用合成台勉强合成的粗劣药粉应付。

“张兄弟好大方。“他扯出个笑,“不过星芒珍珠金贵,我们采了五天才得三颗。“他故意把“三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张三的瞳孔缩了缩。

“三颗?“张三的笑里多了丝黏腻,“那...两瓶止血药,六块盐饼?

再加半袋海米,我知道你们这些采珠人,最馋这口。“他伸手去摸腰间的布袋,袖口滑下,露出内侧缝着的银色鳞片,正是海盗常用的护甲里衬。

顾舟的指甲掐进掌心。

“成交。“他突然松了口,“但得先看货。“

张三的手下立刻搬来个木箱,掀开时带起一阵咸香。

盐饼的白、海米的红、止血药瓶的棕,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虎凑过去闻了闻盐饼,朝顾舟微微点头,是正经晒出来的粗盐,没掺沙子。

顾舟摸出颗珍珠。浑圆的珠子在指腹滚了滚,映出张三发亮的眼睛。

“等等!“张三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这珠子表面有细纹,算次品。“他的拇指碾过珍珠,“最多值半瓶药。“

“张兄弟这是耍我们?“小梅的短刀“唰“地出鞘,刀锋刮过船板的声响像道惊雷。

李叔的手按在船锚上,肌肉绷得像根缆绳。

林虎的鱼叉尖悄悄对准了张三的咽喉。

“小丫头别急。“张三的笑没变,可眼底浮起层冷霜,“我知道你们急着补给,这岛上最近来了批巡海卫,专查私货。

要是你们的珍珠被搜走...“他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怕是连口淡水都喝不上。“

顾舟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腰间摸索,摸到那包早上收集的干海藻,是小梅编网时随手塞给他的,说烧了能驱虫。

“张兄弟说的在理。“他突然松了手,珍珠“啪“地落在木箱里,“但我们采珠人讲究个彩头,得喝口酒再交货。“他转身去拿酒坛,手指快速碾碎海藻灰,混着袖中藏的珍珠粉搓成粉末。

张三的眼神亮了,挥手让手下递来酒碗。

顾舟接过时故意踉跄,酒液泼在张三脚边。

趁对方低头的瞬间,他反手将粉末撒向空中。

“咳!

眼睛!“张三的手下捂着眼睛惨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顾舟看见张三的瞳孔剧烈收缩,正要摸武器,林虎的鱼叉已经刺穿了他脚边的船板,钉在甲板上。

“开船!“顾舟抓起木箱甩给小梅,“李叔,往珊瑚礁区走!“

船身猛地颠簸,海浪拍在礁岩上溅起水花。

顾舟回头,看见张三捂着发红的眼睛狂吼,船帆却被李叔用长篙勾住了珊瑚,那是只有熟悉星螺屿的老水手才知道的暗礁区,外乡人进来准得搁浅。

“顾兄弟,那珍珠...“林虎指着被张三攥在手里的那颗。

“算了。“顾舟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望着越来越远的青布船,“留颗假的给他,够他骂半个月。“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两颗珍珠,合成台的嗡鸣像心跳般清晰,“等我们补完给养,有的是办法赚回来。“

小梅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指向船尾。

红树林的影子里,几艘挂着银鳞旗的船正缓缓驶来,船首的青铜炮泛着冷光,正是张三提到的巡海卫。

顾舟的手指在船舷上敲了敲。

“李叔,加速。“他望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海面,“过了这片礁区,我们得换条路回港。“

海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怀里那半瓶未用完的海藻灰。

合成台在识海里轻轻震颤,仿佛在预告某个更汹涌的浪潮,正从深海的最暗处,缓缓抬起头来。

船尾的浪花被暮色染成铅灰色,李叔的掌心在舵柄上沁出薄汗。

顾舟扶着摇晃的船舷,回头望去,张三的青布船已被暗礁缠住船底,像条搁浅的老鲸,而巡海卫的银鳞旗正朝着相反方向驶去。

方才那阵混乱里,他故意将船引向珊瑚礁区的岔道,借交错的浪声混淆了行迹。

“顾兄弟,这儿有东西!“小梅突然蹲下,指尖勾住船板缝隙里露出的半角油布。

她用力一扯,一块被海水泡得发硬的油皮纸“啪“地落在甲板上,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顾舟弯腰拾起,油皮纸展开时飘出股霉味,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海图:弯曲的海岸线像条被扯断的绳索,中间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叉,旁注的小字被水浸得模糊,勉强能认出“星渊裂隙”“活药”几个字。

最下方压着枚残缺的印章,半枚七芒星纹路。

“是海盗的东西。“林虎凑过来,指腹蹭过印章边缘,“我在老海图上见过这种标记,七芒星是海盗联盟里'血锚团'的暗号。”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这叉标在黑潮海沟东侧,那片海我十年前去过,暗涌里全是碎贝壳,可再往深处去......”他压低声音,“我曾听老船长说过,海沟底下沉着座'星屿',是上古大陆碎块,源质浓厚。”

“源质?”小梅的粟米辫随着点头晃动,“阿爹说源质浓的地方,蚌壳里能养出奇特的珍珠。

要是那地方真有......”她没说完,目光却扫过舱角空了大半的水囊,他们的淡水最多撑三天。

顾舟的拇指摩挲着地图上的朱砂点。

若真有星屿......

“李叔,这海图标的位置,船能进吗?”他转向老水手。

李叔捏着地图凑到油灯前,指节叩了叩叉标旁的波浪线:“黑潮海沟的暗流像蛇群,白天涨潮时会分出条'静流带',船吃水浅的话......“他抬眼,“能进,但退潮前必须出来,否则暗礁会像刀子似的割船底。”

舱外的浪声突然大了些。

顾舟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心里快速盘算:他们现在的补给撑不到回港,黑市交易失败后,最近的补给点“月牙港“还在三日航程外;而地图上的地点若真有源质,合成台或许能造出更值钱的东西,甚至......

“明早涨潮时出发。”他突然开口,“天亮前检查船帆和绳索,李叔负责看潮,林叔带小梅整理工具包,多带几捆麻绳,防暗流。”

林虎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望着顾舟眼里跳动的光,想起这小子三天前还在为止血药发愁,现在却能盯着海盗地图做决断——或许真如小梅说的,这娃身上有股子“天生的巧劲儿”。

夜渐深时,顾舟裹着破毯子躺在舱板上,听着同伴们均匀的鼾声。

他摸出怀里的地图,用炭笔在叉标旁画了个小圈,这是穿越前做实验记录的习惯,关键数据总要标两次。

“哗啦——”

船舷外突然传来细碎的水声。

顾舟的呼吸瞬间凝滞,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摸到腰间的短刀。

月光从舱窗漏进来,照见船尾的阴影里有团黑黢黢的东西,正攀着船锚链往上爬。

他屏住呼吸,短刀压在掌心。

那黑影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松开手坠入海中,只留下一串气泡在水面炸开。

顾舟冲到船尾,月光下的海面平静得像块黑玉,只余一圈未散的涟漪,正朝着黑潮海沟的方向荡去。

顾舟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翻涌的乌云,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