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风雨前夜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陆寒跟着萧无尘的脚步往上走时,靴底蹭过石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像擂在胸口的战鼓。

不是因为方才的打斗,而是方才握剑时,那股从残玉里窜出来的杀戮欲,还在指尖泛着冷意。

“陆寒。”萧无尘突然停步。

陆寒抬头,正撞进对方如霜的目光里。

这位向来端方的剑修长老,此刻道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泥点,眉峰紧拧成一道刀刻的线:“方才在洞底,你用了残玉里的力量?”

陆寒喉结动了动。

洞底那刻,他分明看见秦昭肩颈处的死穴在经脉图里泛着红光,指尖痒得像是要自己弹出剑去。

他摸了摸腰间的残玉,触手温凉,倒像是在替他否认:“弟子...只是本能。”

“本能?”

萧无尘冷笑一声,转身时道袍带起一阵风,刮得陆寒眼尾发疼。

“你该知道,那残玉里的剑意不是温驯的灵宠。”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怕被风卷走,“当年我师父说,上古剑灵认主时,会先渡三劫——杀劫、情劫、心劫。你才过第一劫,就敢放任它?”

陆寒没说话。

他望着萧无尘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在洞底,苏璃蹲在那些傀儡旁止血的模样。

她指尖沾着草药汁,染得指节青黄,却还是仔细地把药泥敷在傀儡关节的伤口上。

明明是敌人做的机关,她偏要当活人治。

“长老。”

一声脆喝打断了陆寒的思绪。

杨柳从演武场侧门跑过来,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

她喘得厉害,胸脯起伏如浪,袖口里还攥着半片被揉皱的纸:“陈飞...陈飞今夜子时去了后山竹林,我跟了他半柱香,看见他在跟两个穿黑斗篷的人碰头。”

萧无尘的瞳孔骤缩。

陆寒注意到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腰间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柄剑他从未见长老拔过,剑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像是极重要的物件。

“去药庐找苏璃。”

萧无尘突然转头对陆寒道,声音里的冰碴子化了些。

“让她把新炼的固元丹带上。”

说罢又看向杨柳,“你带路,去陈飞住处。”

陆寒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残玉在腰间轻轻发烫,这次的温度像块捂了许久的暖玉,贴着皮肤说不出的熨帖。

他摸了摸,转身往药庐走。

药庐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漏出里头氤氲的药香。

苏璃正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三个紫陶丹炉。

她素白的衣袖挽到肘弯,腕间系着的银铃随着搅药的动作轻响,炉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陆寒?”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时鬓角的碎发黏在额上。

“萧长老说你要来取固元丹。”

陆寒这才发现她眼下青黑,显然整夜未眠。

丹炉旁堆着半人高的药渣,最上面的还沾着湿淋淋的汁液,是刚倒的。

他想起前几日苏璃说要调配能压制剑意的丹药,当时她翻遍了药王谷的残卷,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时,指腹还蹭上了墨渍。

“你没睡?”他问。

苏璃低头搅着药汁,竹筷在丹炉里发出沙沙的响:“前日在洞底,你握剑的手在抖。”

她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

“那不是因为害怕,是剑意要反噬。我查过,上古剑意认主时会抽取修士的生机...所以固元丹加了百年人参和血灵芝。”

药香突然变得浓重。

陆寒看见她指尖有细小的伤口,是被药杵磨破的,渗着淡红的血珠,却被她随意抹在丹炉沿上,混着药汁凝成暗红的痂。

他喉咙发紧,伸手想去碰她的手,又在半空顿住。

“谢谢。”

苏璃的耳尖突然泛红。

她迅速低头,把三个青瓷瓶塞进他怀里:“去演武场吧,萧长老该等急了。”

陆寒接过药瓶时,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比寻常人凉,像块浸在井里的玉。

他转身要走,又听见她轻声道:“若剑意再闹...咬舌尖。痛觉能镇神。”

演武场的日晷转过三格时,萧无尘带着人回来了。

陆寒正靠在廊柱上擦镇邪剑,看见他们押着陈飞进来。

陈飞往日里总挂着憨厚笑容的脸此刻肿得老高,左眼眶乌青,嘴角还淌着血。

他身后跟着两个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衣襟下露出半截黑紫色的鬼面纹——正是幽冥宗的标记。

“审。”萧无尘只说了一个字。

地牢的火把被风刮得忽明忽暗。

陈飞跪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浑身筛糠似的抖。

陆寒站在角落,能听见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萧无尘握着那柄缠着红绳的剑,剑尖挑开陈飞的下巴:“秦昭让你什么时候动手?”

“大...大典。”

陈飞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淌。

“明日辰时,宗门大典开坛的时候,他会带幽冥宗的人从后山密道杀进来。我们...我们负责在演武场放信号,引他们进来。”

陆寒的手指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日在洞底,秦昭说的“血月之夜”——原来血月不是指月亮,是玄天宗的血。

残玉突然烫得厉害,几乎要透过衣物灼伤皮肤,他咬了咬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嘴里散开,这才压下那股想要拔剑的冲动。

“密道位置。”萧无尘的剑又往前送了寸许,在陈飞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线。

“在后山老槐树下...树洞里有块刻着鬼面的石头,推开就是。”陈飞哭嚎着,“我...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娘,说要是不帮忙,就把她丢进血池里喂鬼...”

萧无尘的剑“当啷”一声插回剑鞘。

他转身时,陆寒看见他的背影突然佝偻了些,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去把陈飞的母亲接来。”

萧无尘对身边的弟子道:“安置在客院,派三个筑基期的守着。”

又看向陆寒和苏璃,“你们跟我来。”

月光爬上地牢的窗棂时,三人跟着萧无尘走进了议事堂。

堂内的烛火被风掀得摇晃,把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萧无尘摘下腰间的玉牌,拍在案上:“明日大典,秦昭必定倾巢而出。陆寒,你守演武场正门;苏璃,你带药王谷的弟子守丹房;杨柳...”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陆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杨柳的右肩在渗血,深褐色的血迹在月白的衣衫上晕开,像朵开败的花。

“方才抓陈飞时,那两个黑衣人动了毒针。”

杨柳笑着扯了扯嘴角,“不打紧,苏璃给的金创药管用。”

萧无尘的眉峰又拧成了刀刻的线。

他伸手从案底摸出个檀木匣,打开时,匣中一柄小剑嗡鸣着飞出,悬在半空泛着青芒:“这是我师父当年用过的避毒剑,你拿着。”

陆寒望着那柄剑,突然想起洞底残玉发热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

也是这样一柄青芒小剑,斩开漫天血雾,护着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

他摸了摸腰间的残玉,这次的热度里带着些暖意,像是在回应他。

“明日...”

萧无尘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山门。”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陆寒看向窗外,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偏西,只剩半轮挂在山尖,像块浸了血的玉。

他握紧了腰间的残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像擂在胸口的战鼓。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守护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