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孩邀约

日光灯管在深夜里滋滋作响,林潇竹的瞳孔被画布上未干的颜料映得发亮。他已经连续三天在工位上支起画架,借着昏暗的灯光打磨那幅以流水线画工为原型的原创作品。调色盘上干结的颜料块层层堆叠,像极了他此刻混乱又亢奋的思绪。当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画纸倒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帅哥!猜猜我们在哪儿?”乌兰的声音从微信电话里炸出来,画面里她歪着脑袋,梁贝贝的脸从她肩膀后探出来,两人的妆容都有些斑驳,睫毛膏在眼下晕染出淡淡的灰痕,像是熬夜后的疲惫。背景里传来金属衣架碰撞的叮当声。

林潇竹捏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看着自己指甲缝里凝结的赭石颜料,“你们是不是还在鹏城?”“答对了!”梁贝贝突然凑近镜头,耳垂上廉价的塑料耳钉晃得人眼晕,“我和乌兰都找到工作了,一直住在林芳的公寓里,难得我们三个都有空,就想请你来聚聚?让你尝尝本大厨的手艺!”她故意挑了挑眉,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林潇竹的目光扫过画室里堆叠的画框,想起老李前两天刚接的加急订单。去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但乌兰紧接着把手机转向一旁,镜头里露出半扇敞开的窗户,暮色中能看见远处华威大楼的玻璃幕墙泛着冷光:“人家林芳可是华威项目组的,好不容易才从实验室捞出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他心里。林潇竹看着屏幕里陌生女孩忙碌的背影,又想起自己蜷缩在画室偷画原创的狼狈,一种莫名的不甘涌上心头。他扯了扯领口,才发现工作服上还沾着今早打翻的钛白粉,“等我跟老板请个假,晚上就到。”

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深南大道时,暮色正浓。林潇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广告牌,心里反复琢磨着即将见面的场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却因为朋友的关系要突然闯入他的生活,这种感觉既新奇又有些不安。他在距离公寓最近的超市下了车,冷柜里的排骨在灯光下泛着新鲜的光泽,水箱里的鲤鱼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结账时,收银员扫过他怀里抱着的东北大酱和干辣椒,抬头看了他一眼:“做酱骨头?”

这简单的对话让林潇竹心里猛地一暖,仿佛在陌生的城市里突然触到了熟悉的温度。他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顺着导航拐进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墙面上贴着各色小广告,从开锁通下水道到房屋转租,密密麻麻叠了好几层。

“吱呀——”公寓门打开的瞬间,油烟味混着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扎着松散马尾的女孩站在门口,白衬衫下摆随意地塞进牛仔短裤里,发尾还沾着几缕实验服上的静电绒毛。林潇竹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就是林芳,虽然从未见过,但通过视频里的背影和朋友们的描述,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你就是林潇竹吧?快进来!”林芳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指尖触到冷藏排骨渗出的水珠,“乌兰和贝贝一直在念叨你,说你是个大画家呢!”她的笑容带着几分腼腆,又透着职场人的干练。

看着一起迎上来的乌兰和梁贝贝,“东北人讲究来客不空着手。”林潇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局促的空间。所谓的客厅里,折叠茶几上摊着梁贝贝的化妆包,粉扑和眼影盘随意散落着;墙角堆着乌兰的瑜伽垫,卷边处还粘着片枯黄的树叶;二层的床垫边缘露出半截林芳的笔记本电脑,充电线像藤蔓般垂落下来。

他径直走向逼仄的“厨房”,从塑料袋里掏出八角桂皮:“你们歇着,今晚尝尝我的手艺。”当滚烫的油在锅里发出刺啦声响,林潇竹将裹着淀粉的排骨滑入锅中,金黄的油花瞬间翻腾起来。他余光瞥见林芳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搭话,这种微妙的陌生感让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

梁贝贝趴在门框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她的调侃让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林潇竹手腕翻转,熟练地给排骨翻面,油星溅在围裙上:“我爹妈长期在外打工,我这一手还是和奶奶学的。”这话半真半假,其实他是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为了省钱才又重新学着自己做饭,顺便也让工友们一起解解馋。

林潇竹将炖得软烂的排骨盛进碗里,又把刚出锅的红烧鲤鱼小心地摆上桌。四人围坐在茶几旁,梁贝贝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鱼肉,乌兰则打开了几罐啤酒。碰杯时,玻璃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真的,林芳,你在华威到底做些啥?”林潇竹咬下一块肉,酱汁沾满嘴角,试图打破和林芳之间那层淡淡的陌生感,“听她们说你可厉害,都参与国家级项目了?”

林芳的笑容僵了一瞬,她放下筷子,拿起啤酒罐猛灌一口:“外人看我们是‘民族之光’,其实……”她的声音低下去,盯着罐身的水珠凝结滑落,“我就是个外雇工,和外包公司签合同,被派到华威工作。我负责的项目卡在高端芯片上,进口渠道断了,整个组天天加班找替代方案。”

她自嘲地笑了笑,“就说最近华威闹得沸沸扬扬的外雇工招聘舞弊事件,72名正式员工和 19名非雇员,也就是像我这样的外雇工,在招聘环节徇私舞弊。为了进华威,有人花钱找内部员工替考、买面试题,HR和培训机构都参与其中,形成了黑色产业链。公司发现后,涉事的正式员工股票期权没了,没有 N+1赔偿,还要退回违规获利,按规定赔偿损失;外雇工直接被终止服务、禁入。这事儿一曝光,整个行业都震动了,我们这些正儿八经靠本事工作的外雇工,也跟着被质疑能力。”

“那收入肯定很高吧?”乌兰凑过来,眼神里带着羡慕,“听说华威的程序员年薪都是几十万起步。”

“高是高,但在鹏城买房还是做梦。”林芳苦笑着摇头,“租房、吃饭、通勤,工资去掉一大半。”她望向窗外的夜景,远处华威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不过能参与这种项目,说不骄傲是假的。就是压力太大,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林潇竹默默给她添了些排骨,安慰道:“但你们做的是大事,要是成功攻克技术难题,那意义可太大了。”

林芳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是啊,再难也得咬牙坚持,说不定哪天,真能迎来转机呢。”说罢,她再次举起啤酒罐,和大家碰杯,罐中液体晃荡,映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承载着她对未来复杂又坚定的期许。

啤酒罐接连见底,茶几上的骨头堆成小山,梁贝贝歪着脑袋打了个酒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说起来,还没问你这一个月都在忙啥呢!我和乌兰找工作四处碰壁,干脆去广州、厦门玩了一圈,结果在鼓浪屿被暴雨浇成落汤鸡,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发梢扫过林潇竹的手背,带着醉意的笑声震得茶几上的空易拉罐微微发颤。

乌兰脸颊泛着红晕,像熟透的苹果,她撑着下巴,眼神有些迷离,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啤酒罐上的标签,一圈又一圈:“本来想在鹏城找舞蹈培训的活儿,结果面试了七八家机构,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街边的流浪猫似的。不是嫌我们没经验,就是给的工资连房租都不够。”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突然扯下标签,碎片飘落,“不过玩一趟也算值了,至少没把自己憋疯。”

林潇竹望着她们眼底未褪的疲惫,想起自己在大芬村那些在画架前熬红眼睛的日夜,忽然觉得手中的啤酒也没那么苦涩了。他解锁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相册里的照片仿佛活过来一般。“我在画室还算稳定,这是我临摹的《向日葵》,还有这幅……”他顿了顿,手指划过一张原创画——画面里,流水线画工们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灯光下交织成网,颜料桶与画架的轮廓被抽象成尖锐的几何图形,每一笔都像是他心中压抑情绪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