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会·心智·模仿:草原史诗文化语法的两种人文诠释
- 阿拉德尔吐
- 2212字
- 2025-04-27 18:11:28
序
阿拉德尔图博士的这部著作《社会·心智·模仿——草原史诗文化语法的两种人文诠释》的底稿是作者十年前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完成的学位论文。作为他的博士指导教师,我立刻就看出来这部原博士论文的升级版里面有些名堂:这里所讨论的主要材料基本都来自于当初的学位论文,但在阐释的理论框架上有比较大的变动——可以说,阐释的体系性增强了,理论的视野开阔了,表述的文风更趋抽象难读了。
这部著作或许需要一篇导读式的序言,这种导读应该能够引领着读者,就像博物馆的解说员引领者参观者那样,沿着特定的参观路线(这里是作者的思想脉络),指着一个又一个知识丛或理论纠缠成绳结的地方,以简明扼要的语言,向读者介绍这些知识丛的背景、特征和功用等,特别应该在理论的绳结处,耐心理出这些绳索的来龙去脉和彼此虬结的缘由等。在我印象中,多年前刘魁立为弗雷泽的名著《金枝》所撰写的导读,就是这种举重若轻的杰作——罗马附近内米湖畔,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拥有“森林之王”头衔的祭司,槲寄生和“金枝”,逃亡奴隶挑战并杀死前任祭司等。读者多感到陌生的习俗和掌故、传统和禁忌等,在弗雷泽手里,被编织成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进而成就了一个极为精巧的阐释框架。刘魁立则出色地充当了弗雷泽这座庞大博物馆的解说员。
我不是说这部著作可以比肩《金枝》,而是说这里所讨论的知识点和理论论域,是蒙古史诗传统和史诗诗学——这对于绝大多数读者而言,同样是比较陌生的,就像我们大多不熟悉槲寄生和相关习俗一样。本书主要聚焦两位蒙古族史诗专家——长期生活在内蒙古的巴·布林贝赫和长期生活在北京的仁钦道尔吉。巴·布林贝赫的诗学著作大都是用蒙古文撰写的,只有少量成果被译为汉文刊布。仁钦道尔吉的大部分史诗学术著作都是用汉文撰写的,所以被汉语学界阅读和了解的就更多一些。阿拉德尔图则通晓蒙汉两种语文,在内蒙古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期间,在塔亚的指导下就在蒙古史诗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攻读博士学位期间选择这个话题进行深入讨论,也算是顺理成章。
“巴·布林贝赫的诗学思想主要体现于其先后完成的《心声寻觅者的札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蒙古诗歌美学论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蒙古英雄史诗诗学》(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7)和《直觉的诗学》(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等四种专书中。”(朝戈金:《巴·布林贝赫蒙古史诗诗学思想之论演》)。上述著作皆以蒙古文撰写出版,成为当代蒙古文学研究中诗学理论的代表性成果。其中,《蒙古英雄史诗诗学》是他关于蒙古史诗诗学法则的总结性成果,出版后有多位学者(赛西雅拉图、却日勒扎布、陈岗龙、额尔敦巴雅尔、朝戈金等)撰写了专论或述评,阐发其理论贡献。笔者曾概括说,这部著作的诗学思想生发自对本土材料的熟稔和对西方诗学传统的融会贯通。在结构安排和论域展开上,该书充满原创性;在诗歌法则的总结上,则兼备细节上的格外精审和系统上的格外宏阔。作为一宗开创性的学术工作,该著从大处着眼,举重若轻,从史诗生成的社会历史背景交代到故事人物的形象塑造,以八章的篇幅完成了蒙古史诗诗学的体系的总结。这部著作的汉译版由陈岗龙教授主译,于2018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在一篇题为《“仁钦道尔吉史诗研究”笔谈》(撰稿人为朝戈金、斯钦巴图和呼日勒沙)的文章中,几位史诗研究学者概括说,仁钦道尔吉“直接从事了基础性工作,资料学建设,田野考察,文本的誊录和梳理,学术史的观照,也进入了对规律的总结。”就仁钦道尔吉的理论创见,“笔谈”认为主要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他对蒙古史诗的流布区域、故事母题和情节类型,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如蒙古史诗的七大流布中心,蒙古史诗可分为单篇型史诗、串连复合型史诗和并列复合型史诗几种类型等)。其次,仁钦道尔吉先生论述了史诗母题与社会发展的关系,认为史诗的三大类型对应着史诗产生和发展的三个历史阶段。再次,基于个人的直接田野经验,对蒙古史诗“活态性”有感性的体悟和理性的把握。
之所以在这里简要呈现这两位学者的诗学理论特色,是由于这些主要基于文艺学的阐释,或许多少有助于读者在进入阿拉德尔图所勾勒的文化哲学阐释框架时,心里先有个基本的轮廓图。诚然,在倡导本土诗学的巴·布林贝赫的著述中,仍然可以看到“从亚里士多德到莱辛的印痕,也可以看到黑格尔《美学》和维柯《新科学》的踪影”(《论演》)。在仁钦道尔吉这里,“可以看到俄苏日尔蒙斯基、弗拉基米尔佐夫等理论大家的影响,以及蒙古国策·达木丁苏伦和宾·仁钦等的影响。”(《笔谈》)所以,从文化哲学立场和文论脉络演进的角度对他们两位进行阐释和解读,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只不过觉得在面对博物馆的专业导览时,手边若是有一册“展品简介”,或许就等于有了一个可资参照的路线图。
阿拉德尔图并不满足于完成一部对史诗的诗学法则做出说明的著作,他追求的是建构一个“文化语法”的阐释体系。在我看来,一般知识的概论或导论,通常回答“是什么”的问题,而诗学的问题和文化语法的问题,则都是要回答“怎么样”的问题。所以可以说,语法的诠释和诗学法则的总结,这两者其实是“正相关”关系。不过,难能可贵的是,阿拉德尔图没有主要基于一般文艺学学科知识去解读草原史诗的诗学,而是较多借用了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哲学等领域的概念工具。这样一来,一般文学出身的读者,在阅读这部著作时,可能会感到有点吃力。反正我是感到吃力的。
但愿读者诸君并不感到吃力。
是为序。
朝戈金
2023年11月1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