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华亭,董府。
在数万亩良田衬托下,五进五出的宅院显得极尽奢华。
各种古玩书画,奇珍异宝陈列其中,其中不乏书法名家的传世佳作。
而地下私牢内,时不时有惨叫从最深处传来,与这高门大院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上海县的牢狱不甚方便,董祖常便把被抓的几人转移到了这里。
几个家丁拿着鞭子和烧红的烙铁等刑具轮番上阵。
董祖常一身锦袍绣衣,面色狰狞地看已经审了一天一夜的营田所的几个农民。
“我最后问你们一次,是不是营田所督办陈子龙教唆你们行刺本少,对抗官差,意欲谋反?”
“当日陈大人不在所内,都……都是我们垦荒队自己做的主。”
这些朴实的农民有骨子里的倔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冤枉救陈子龙。
“不识好歹!”
董祖常朝着其中一个农民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双手一挥。
“继续给我打!打到他们招供为止。”
随后,牢房里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早日招供免受受皮肉之苦的道理都不懂吗?不用点手段看来是不行了。”
“带进来!”
董祖常对底下的家丁吩咐道。
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男孩被带了进来,眼角还挂着泪珠。
“你的女人和孩子来了,打个招呼吧。”
看到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丈夫,女人和孩子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的双眼赤红,语气却很快软了下来。
“董少爷,俺招,是陈大人要求我们强占土地,对抗官差。”
当董祖常问道他细节情况时,他绞尽脑汁地硬编了一段不存在的事情。
“好,好!立刻把他说的一字不漏完完整整抄一份,我要面呈赵县令。”
真假并不重要,贱民的死活也不重要。
没有东林党,没有陈子龙的阻挠,董家再添万亩良田很重要。
董祖常立刻欣喜若狂,对着旁边记录的家仆吩咐道。
当董祖常手上捏着一封口供往外赶的时候,遇上了刚回家的弟弟董祖源。
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董祖常继承了董其昌爱财如命,搜刮民脂民膏的习惯。
董祖源继承了董其昌爱好文玩书画的习惯。
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关系却很好。
“哥,现在外头都在疯传咱家的谣言,更有甚者说咱家是魏监的……狗。”
董祖源看着哥哥疯狂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劝阻道。
“你说咱家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了,各退一步,和则两利啊。”
“我的傻弟弟,你哥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想退就能退的吗?”
董祖常拍了拍董祖源的肩膀。
“你可知道,你哥我这些年破了多少家的门,抢了多少田亩,外头有多少仇家于杀之而后快?”
董祖源无语凝噎,心里却杂乱如麻,只得放董祖常离开。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在董家抢走几千亩土地后,方岳贡拔擢,陈子龙免官之后,有权有势的家族将奉贤营田所的几万亩良田视为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已经有好几个大地主都派出家丁划分土地。
又一次营田所的大会上,原先主张退一步的赵峰和在退了无数步才发现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无路可退。
这个老实巴交一生的老农在此刻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几个中队长陆续退出厅堂,两个大队长相对无言。
不少人已经选择放弃,主动离开。
一股萧索之气弥漫在整个营田所。
他们才刚刚有了自己的土地和家,就要被人夺走。
突然他们看到两个带着斗笠的人闯进了厅堂。
吴驴子下意识地认为是那家的恶仆来强抢土地,顿时血气上涌,抄起锄头和柴刀,正要拍案而起。
“吴驴子,这些天行事见长了?”
斗笠下,露出陈子龙和陈所的面庞。
一路上,陈所护卫着陈子龙悄悄潜入
几人才数天不见,却恍如隔世。
“扑通!”
吴驴子和赵峰和齐齐跪下。
“大人,俺们辜负了大人的期望,他们每个人都想在营田所身上啃一口肉走,俺们保不住啊……”
“站起来,不准跪!”
两人愣在了原地。
“我说,站起来,不准跪!!!”
吴驴子和赵峰和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陈子龙缓了一口气,用手指向已经被董家强占的那几千亩土地。
“十几个垦荒队的弟兄还被关在牢里,冯二狗的尸体就在那里埋着,你们若是还有一丝血性,就听我安排。”
就像快要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吴驴子和赵峰和忙不迭地应和下来。
……
天启六年五月十五日,上海县衙。
营田所开垦队那几个从犯已经被差役押送到县衙后院待命。
他们已经拿到了陈子龙煽动的口供,只将他传唤来审判就可以开始。
赵璋德和董祖常在县衙内悠闲地泡着茶,已经开始讨论起了营田所剩下的土地该怎么分。
董祖源不安的在外面等候。
这次堂审,县尉一定要董家除董祖常以外的旁人出席。
董祖源的大哥和父亲都不在苏州,只有他能到位。
“大人,大人!小的刚才去陈家传唤陈子龙,却没有见人,陈家人都说他去什么墨韵报社了。”
“大胆!竟然敢藐视县衙,抗拒传唤,速速派人带来。”
赵璋德抛下一个令牌,春风得意威风八面。
那个差役却有些胆怯。
他浅薄的认识告诉他陈子龙是少年英雄,这次又干了天大的大好事,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对待。
但在县令的威压面前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连应声称是。
突然,前厅传来一声呼喝。
“陈子龙带到!”
与其说是带到,不如说陈子龙自己找上门来。
赵璋德和董祖常齐齐站起,快步走向前厅。
阉党在江南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此案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定下。
外围早已堆满了百姓,人声鼎沸。
里面是分立在两侧的衙役,手持“肃静”“回避”两块牌子和水火棍,旁边坐着一个专门记录案情的师爷。
陈子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努力对着后面的陈所闻陈淑夏允彝等人展颜一笑,大步迈入了审案的大厅。
“知县大人到!”
“升堂!”
“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