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师道在六弟子言行中的体现

苏门六弟子对苏轼非常尊崇,师道体现在六弟子言行的各个方面,诸如六弟子对苏轼人格精神的理解与推崇,谨遵座师教诲,立身持重,守礼重义,尊师重道,等等。以下简要说明。

前文已及,六弟子与苏轼在精神层面的相通与共鸣是他们师弟之情的重要基础。从六弟子与苏轼的交游文字,以及其他相关文字,都可以看出六弟子对苏轼人格精神的深刻理解。如前所引黄庭坚的《跋子瞻和陶诗》,晁补之《谢外舅兵部杜侍郎书》中对苏轼的评价,皆是。再如黄庭坚《东坡先生真赞三首》其二:“岌岌堂堂,如山如河。其爱之也,引之上西掖銮坡。是亦一东坡,非亦一东坡。槁项黄馘,触时干戈。其恶之也,投之于鲲鲸之波。是亦一东坡,非亦一东坡。计东坡之在天下,如太仓之一稊米。至于临大节而不可夺,则与天地相终始。”[44]写尽东坡遍历世故的人生忧患,与道同在的超越境界,和清刚守节、直道而行的人生态度。而秦观在《答傅彬老简》中对苏轼道德、事功和文章的解读也表现出苏门弟子对苏子之道的契合无间的体认。他说:“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在秦观看来,苏轼之道乃是自得、自足、自全之道,这种“性命自得”的人生状态标志着生命境界的完满圆足,乃是一种至高无上、超凡入圣的境界。秦观所说的“性命自得”和黄庭坚所说的“太仓之一稊米”的状态,都从不同的方向,昭示了苏子之道的精神实质,即与道同在,与造物者游的本然、自在的状态。

苏门六弟子对苏轼的推尊表现在他们与苏轼的交游唱和的诗文和言行之中。即如黄庭坚,作为江西诗派的开创者,宋诗的标志性人物,在江西诗派中人是将苏黄并称,后人评价“宋调”,也是“苏黄”并提。而黄庭坚自己并不认为可比肩苏轼,而是坚执弟子礼,以苏轼为师。他著名的《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盖退之戏效孟郊、樊宗师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后生不解,故次韵道之。子瞻〈送杨梦容〉诗云:“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即此韵》诗云: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万牛挽不前,公乃独力扛。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但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厖。诚堪婿阿巽,买红缠酒缸。[45]

诗中,黄庭坚以大国气象比苏轼,表达对苏轼诗歌艺术的仰慕和敬重,而自比浅陋小邦,极力赞美苏诗气象的阔大和笔力的雄健,谦虚地表示自己的诗才不能与苏公相比。所谓苏黄“争名”说不过是一家一派之人出于私意的揣测罢了。[46]

苏门弟子在诗文中对苏轼推崇之至,其例不胜枚举。而在言行中也谨遵师教,守志不迁。如前所举李廌之例,即在得师尊教诲之后,谨守士人节操,不事干谒。而苏轼的人生起落对苏门弟子的生活都会构成影响。苏门弟子即使受到牵连,遭党禁贬谪,也泰然接受命运的转折,而没有改换门庭、见风转向的投机之举。这既是苏门弟子谨遵师道的体现,也是君子道义之所在。

在苏轼过世后,苏门弟子如黄庭坚、晁补之、张耒、李廌等,不顾当时党禁严酷的政治环境,撰文、作书以示悼念。张耒为苏公举哀,因此受到处罚。黄庭坚悬东坡像于室中,“每早作,衣冠荐香,肃揖甚敬”,执弟子礼,奉之终身[47],并致书苏辙,请求为苏轼墓碑书写碑文[48],不畏时局险恶,风节凛然。李廌并作文祭之曰:“皇天后土,知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49]语词奇壮,动人心魂。

综上所述,苏轼与六弟子的交往是一个相知、相得、相乐的过程,这种师弟关系超越了世俗功利,而是一种精神界的共鸣与交响。苏轼对六弟子的发现,承载了斯文之道薪火相传的希望,而六弟子集于苏门,“亲炙光烈”,无疑会对他们的文学创作构成深刻的影响。这种师承关系也令后人追慕不已。[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