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宫家

次日上午，横滨市立市民医院。

星宫雅人拿着几份文件，再次来到了父亲星宫三郎的病房。

“父亲。”他将文件放在床头柜上，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发现儿子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头，星宫三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怎么了？”

“昨天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儿童相谈所的人和我谈了一些事情。”星宫雅人没有看父亲的眼睛，自顾自地说道，“儿童相谈所希望我能回学校继续念书。”

“白费力气。”星宫三郎嗤笑了一声，“你如果能读的进书的话，我说不定都要去打工赚钱了。”

“……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学校了，所以昨天我想着就这么回去的话，总会觉得很尴尬，所以拒绝了。”星宫雅人并没有理会星宫三郎的嘲弄，自顾自的说道，“之后他们又建议我去教育支援中心接受辅导，或者直接去上职业高中。”

“然后呢？”星宫三郎不以为然的说道。

“然后我想试试去体育高中。”星宫雅人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确实脑子不好，但至少身体还算结实，说不定还可以当运动员。”

“哈？运动员？”星宫三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你这小鬼，明明昨天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不良，现在却是突然想去读高中了？你想好该怎么国中毕业了吗？”

“我准备回学校了。”星宫雅人回答，“虽然希望不大，但我觉得，至少要尝试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回去吗？”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啧……”星宫三郎冷笑一声，撇了撇嘴，“回去就回去吧，反正你也待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的。”

星宫雅人懒得再与父亲争辩什么，接着又将那几份资料递到了星宫三郎面前，“所以，这几份文件，你先看一下吧。”

“这是什么？”

“儿童相谈所的援助协议。”星宫雅人回答，“他们会帮我与学校沟通，协助我返校，然后帮我申请就学援助金或者助学贷款，姐姐说这个很重要……”

“贷款？”星宫三郎眼睛一动，“有多少？”

“……”星宫雅人脸色难看。

“呵，不说就不说吧。”星宫三郎不以为意，接着又问道，“不过啊，没想到雅人你居然也知道进步了，我这儿子还真是长大了啊。”

“没什么啦……”星宫雅人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然而，星宫三郎语气一转，似笑非笑的问道，“说吧，是不是那个叫做夏海的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星宫雅人没好气的别过脑袋。

“撒谎！”星宫三郎盯着星宫雅人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怒色，“你这小鬼说假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摆这幅样子，从小就没有变过！”

“……那又怎么样？”星宫雅人忍不住反问道。

“我才是你父亲！”星宫三郎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你不愿意听我的话，却愿意听一个才不过认识了一天的小白脸的话？”

“我才是你和你姐姐的父亲！”

“我告诉你，那个东京来的的小白脸不过就是与你姐姐玩玩而已，玩腻了就会一脚踹掉！他现在对你说的那些大道理，等你长大的就会发现其实都是狗屁！”

“他愿意跟你说这些还不是因为他想骗走你姐姐？你居然还真的鬼迷心窍的听进去了？这小子这么会骗人，东京那边鬼知道还藏着几个女朋友呢！”

“不是的！夏海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姐姐也不是……”

“够了！”

星宫三郎猛地一拍床板，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了断腿，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脸上的怒火却更盛，“总之，你姐姐想走就让她走！我拦不住也不想拦！至于你，你给我离那个夏海远点！我们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掺和！”

星宫雅人看着父亲那副因为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脸，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厌恶感涌上心头。

他不想再争辩，也不想再听下去。

“父亲。”星宫雅人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只是……不想变得像你一样！”

“……你说什么？！”

星宫三郎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暴怒！

自己被雅人否定了！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是最为看重的儿子！

和那个吃里扒外的女儿不一样！

“你说我什么！！”星宫三郎大声吼道，“不想和我一样，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果然跟你姐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滚！你给我滚出去！”

星宫三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就朝着雅人砸了过去！

雅人侧身躲开，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水花四溅。他看着状若疯狂的父亲，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都给我滚！！”身后，依旧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

星宫雅人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星宫三郎粗重的喘息声。

他发泄般地又将枕头狠狠砸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怒火和愤恨。

“不想变得……像我一样……”

儿子最后的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作为一个父亲，被儿子说出这种话……毫无疑问的代表着，儿子是真的看不起他。

“呵呵……小鬼长大了。”

这个烂人突然又轻笑了一声，躺回了病床上，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他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断腿，看着这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看着窗外那片或许早已不属于他的天空……

他这一生，到底在做什么？

赌博，酗酒，欠债，逃避……妻子（或许是后妻）离开了他，女儿视他为累赘，现在连一向还算听话的儿子，也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我只是……不想变得像你一样！】

这小鬼长大了啊……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星宫三郎心中翻腾。

有不甘，有愤怒，有自嘲，也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

那是身为人父的，早已被酒精和赌博麻痹的最后一丝责任感。

星宫三郎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很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苦涩的叹息。

他颤抖着手，从床头柜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犹豫再三，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许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上。

那是他的前妻，也是星宫未来和雅人的亲生母亲。

他盯着那个许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眼神复杂，最终，咬牙按下了拨通键。

……

晚上，夏海和星宫未来终于办理完了出院手续。

星宫未来从翠岚转学的手续要周一才能办理，所以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会冻结了。两人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先回星宫家住下，等处理完转学和父亲这边的事情再做打算。

那座空旷混乱的房子虽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至少也算一个落脚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星宫三郎短时间出不了院，家里会很清静。

“嘎吱……”

星宫未来推开了房门，搀扶着腿脚不方便的夏海走了进去。

“夏君，我先带你去雅人的房间。”星宫未来说道，“这里好久没有打扫过了，我可能需要忙活一阵。”

“没关系，正好我也需要赶稿。”夏海说道，“说起来，雅人去哪了？”

“他去学校见老师了。”星宫未来感慨道，“真是不知道夏君你昨天跟他说了什么，他现在好像是主动的想要回学校了。”

“嗯，想知道吗？”

“想啊。”

“那你可以问雅人，我不拦着。”

“哼，不想让我知道就直说！”星宫未来没好气的撇嘴。

“哈哈。”夏海轻笑一声，随后想了想又出声问道，“说起来……伯父的医药费需要我想想办法吗？”

“不用。”星宫未来摇头，“让那家伙自己想办法吧，反正他总是有办法借到钱。”

“那好吧。”夏海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星宫雅人的房间，开始摆弄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与绘图板

经过连番疯狂赶进度，随着月末的死线临近，夏海已经完成了三十五页左右。趁着这次请假一周，夏海决定一鼓作气直接将四十页的稿件全部完成。

星宫雅人的房间不大，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杂乱气息，但至少还算安静，作为夏海的临时工作室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夏海便架起绘图板，戴上耳机，再次进入了废寝忘食的赶稿修罗场。

夜色渐深，窗外的世界逐渐沉寂。

星宫未来在客厅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准备好了明天的早饭食材，总算是告一段落之后，少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头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内心浮现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还是自己家，但却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想了想，她走到弟弟的房门前，看到里面依旧亮着灯光，很明显夏海的工作兴致正酣。

有着【熬夜lv6】的他堪称熬夜成瘾，越是熬夜就感觉状态越好。

星宫未来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夏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和数位板上快速移动，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漫画剧情正进行到了收尾阶段，与星宫交流之后，夏海修改了原定的结尾，男女主角并没有“酣战到天亮”，而是如同初次相遇的恋人一样，在学校里开始了一场普普通通的约会。随着剧情进行，两颗心不断贴近，而后身影交融。

最后一页的草稿上，夜空之中划过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宣告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大团圆结局的纯爱故事。

【真好呢】

【说起来，夏海君好像还没有和我约会过呢……】

【原来在男生眼中的约会是这样的吗？】

星宫未来没有打扰夏海，只是搬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房间角落，靠着墙壁，默默地看着他工作的背影。

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投入的神情，看着他笔下逐渐成型的画面……星宫未来的内心逐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只要能这样看着他，就感觉……很安心。

【……好像有些困了？】

渐渐的，困意袭来，星宫未来逐渐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连日来的紧张、担忧和疲惫最终还是找到了她，少女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低，最终靠在墙壁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夏海又完成了一格大分镜的绘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数位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蜷缩在角落椅子上，已经熟睡的星宫未来。

少女的呼吸均匀而平稳，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睡颜恬静而安详，全然没有了白天的忧愁和烦恼。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夏海仔细欣赏了一下熟睡的少女，随后忍不住摇了摇头。

夜晚的横滨还是有些凉意的，她这样睡着，恐怕会着凉。

他抬起依旧不便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单脚支撑着站起身，然后从雅人的床上拿起一条薄毯，想要轻轻地给她披上。

然而，夏海的动作虽然已经尽量很轻，但或许是星宫睡得并不安稳，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依旧保持着警惕，就在毯子即将搭在她身上的瞬间，她的眼睫毛突然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睡眼中，映入了夏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

“……”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

“抱抱歉，”夏海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

星宫未来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她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轻声回应。

说完之后，她又顿了顿，看着夏海的眼睛，用着几乎低到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这是……我在家里睡的最舒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