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善游者溺

黑蛇讪笑道:“小腴哥别难为情,我常年茹素,准保没有脏味的,而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真在水里发现些什么,切忌因小失大!”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被陈腴凶狠的眼神打住,悻悻一笑。

陈腴眼神如果能伤人的话,黑蛇这会儿身上已经扎满刀子了。

黑蛇也是当即游入水中,用纤柔的脖颈缠住浮水的姬月。

还贴心地帮她翻了个面儿,催促陈腴道:“小腴哥,快下水吧。”

陈腴直接无视了他,又问了一遍姬月的意见,自然是无异议的,这才深吸一气,跃入水中。

冰凉刺骨的镜窟水侵袭陈腴浑身,两肺好像都受到了碾压。

本来深吸的一口气被挤出大半。

不过这种寒意却是近似陈腴存思月轮之时的月华精气入体。

陈腴微微意动,难道说这镜子窟中,真有太阴月华敛藏?

他的功法果然契合,倒真有几分寻宝之能。

胖婶尾巴一甩,缠住陈腴腰肢,身形渐渐开始变得纤长。

陈腴又纳一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断下潜。

眨眼工夫,他就发现,自己不必如此使力,这水中浮力不显,自己只会像投石一般不断沉沦。

陈腴双眼一日一月,玄色水渊之中,明澈可见。

这镜子窟有些“名不副实”了,根本就不是传闻臆测的那般,是一处错综复杂的岸下穴窟。

而是垂直向下,没有岔路,不断深入,深不见底。

好像是一处十分规整的裂隙,储水异常渊厚深邃。

陈腴突发奇想,这镜子窟该不会是被什么巨物给刺出来的?

比如,铁钎?

再比如,剑!?

陈腴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反正腰上已经传来阻力。

回身一看,可怜那胖婶的身子已经被拉成小指粗细。

陈腴回想她刚才的话,几十丈还是小意思。

那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下潜了近半里了吧?

自觉倒是没有太大的压力。

只是水温已经骤降到了令他齿寒的地步。

陈腴微微诧异,并非这种温度让他难以忍受。

而是这种体感,与他存思月浴之时的状态,堪称殊涂同致。

陈腴伸手扯了扯黑蛇蛇尾,紧紧绷着,看样子已近极限了。

他也不敢冒险深入,双眼现在虽能洞冥,却是已经深不见底。

直接一个悬于水中的双盘,摆正体位。

运转存思三气法,开始月浴。

月凉如水,莹莹月色,置身其中。

腠表之上,八万玄府尽开。

陈腴即便是闭着眼,左目依旧流淌月华,穿透眼皮。

玄府为气、血、津液之门户,勾连内外。

此刻陈腴虽然闭气不息,却也多此一举。

月华并非是被其存思吸纳,而是混杂水中,引流入陈腴体内。

陈腴双目突睁,他虽说亲水善游,但当真不是渊鱼,可不能栖息水中如陆上。

窒息之感渐渐蔓延全身。

陈腴略微心慌,却是尚能忍受,想着这镜子窟水中确有浓郁月华,只是如何快速凝练?

老喻说得太阴炼形之法,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眼下状态,还能支持片刻,不如先月浴一番,再上岸思索对策,也不枉深潜一回。

陈腴当即按下心头细微悸动,不断存思。

寒凉凝素,月精入体,陈腴本就神思凝滞。

起初无所依凭的双盘姿态也变得僵直起来,不需勉强。

抱神守一后,体内月华精气倒是逐渐浓重。

比起周回,却依旧是萤烛末光,哪里是他秉持修行,更似水银渗透,睁不开眼。

陈腴心中忽然涌现一篇定心密咒,用以持守。

“月魄清清,照我元神,杂念不起,天地同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窒息之感愈加强烈,陈腴不至于以身涉险,便伸手去摸缠在腰间的蛇尾。

不摸不打紧,一摸就彻底慌了神。

腰间拿来的蛇尾缠绕?

陈腴猛然睁眼,水压之强,好似针刺双目。

奋力抬头看去,黑黢黢,无有光。

甚至分不清六合。

而他的身形,早就不知下坠了多久。

陈腴屏气,解了双盘,性命攸关之时,哪容得心生嗔怨?

自救上浮才是首要。

四肢摆动,不断向上钻游,不敢铆足气力,因为看不到头。

却是越游越快,越游越冷。

陈腴身形一顿,幡然发现,自己或许是在朝下方坠落?

果然,陈腴放松四肢,身形依旧“上浮”。

陈腴咬牙,此刻奄奄一息,要说不发怵是不可能的。

又是违背本能的方位感知,掉头,“向下”深入。

可不管游动了多久,陈腴也望不到那代表生机的水面。

胸膛已经被碾压的微微下陷,陈腴也是有些狗急跳墙起来。

寒凉之水撬开他的唇齿,倒灌入咽喉之中,五感混沌,一片迷昧。

四肢不免胡乱扑腾,每一下都像是深陷淤潭,搅动泥沼,难以挣脱裹挟。

每番挣扎,皆引得更多寒水呛入,在肺腑似薄凌漂淌。

宛如针扎,剧痛难忍。

陈腴咬牙切齿,心中哀怨道,“妈的,老喻,你是真靠不住啊。”

头昏脑胀的他已经分辨不清身体在何处沉沦,也顾不得许多,张口硬吃了一大口冰水,含糊发出闷声。

病急乱投医道:“吕先生,我好像快死了,这次你还救我吗?”

吕嬴的声音没有响起,那接连两次“下不为例”的老者之声却是贯彻耳边。

带着几分轻蔑和厌恶。

“呵,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陈腴一点点沉沦,眼里光芒渐渐黯淡。

无端回想起于李府门前初见吕先生那一面。

他似半开玩笑说起,要避谶一句,善游者溺!

当时就觉得是弦外之音,耐人寻味,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自寻死路。

又是不知下沉多久。

陈腴已是将死之人,只剩最后一点心识流转,本来想要怨怼那利令智昏的老喻或者叱骂那二五耦的蛇妖。

可到最后,陈腴没有怨天尤人。

只有一句哀婉,甚至没有发出。

只作心声,“老喻,可我还没生孩子呢,我要是死了,以后谁照顾你个没用的老废物?”

“算了,死就死吧,你挑的嘛,我摊上你,你摊上我,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陈腴绝望之际,心湖忽然泛起点点香火微光。

虽然渺茫,却是一灯如豆。

暌违多年,他终于再次听见了喻太公苍老和煦的声音。

“八辈子倒不至于,也就五辈子。”

陈腴仅剩一点心识流转,怕是回光返照,无比清灵。

“老喻?!”

喻太公只道:“记住我接下来的话,我传你太阴炼形之法。”

陈腴心底没有侥幸与欣喜,因为为时已晚。

他只想腹诽一句。

“不是吧?孩子都快饿死了,你才知道要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