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腴有些遗憾地转身。
胖婶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小腴哥怎么又不打招呼了?”
陈腴不理睬她,直接背起姬月,继续赶路。
小半时辰后,一人一鬼一蛇,终于是来到了陈家老宅的上游三里,一处半亩幽塘边缘。
风息之时,塘平如镜,仿若仙人琉璃之镜陷落山林,乡人谓之“镜子窟”。
黄冈岭地势颇高,这镜子窟是养育山民的源头之水之一。
传闻深不可测,却是藻荇不生,羽毛不浮,故而山民对其颇有忌讳,常敬而远之。
但有禁地,自然便有犯禁者,早些年就有个整日酒醉糊涂的混不吝,强拉着婆娘去水边缫丝悬石测量深度,一连结了三个蚕茧都没能到底。
最后还跌入水中,回家后大病了一场,失了魂似的,到如今也没恢复活泛。
值得一提的是那混不吝当初还是陈家邻居,姓吴。
儿子叫作吴罔,曾是陈腴的儿时玩伴。
现在菰州府,下菰学宫求学。
镜子窟面呈现一字,极为狭长,更像是一条两端截断的细流。
若是仔细勘察,透过水路相交的竹木遮掩,便会发现,这一字,也极有讲究。
边缘没有弧度,似纺锤形,却又呈现对称的八个面。
陈腴看着寂静无人的镜子窟。
双眼微眯,两轮日月浮现,细细观察起来。
许久,好像还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行迹,总算松了口气。
陈腴转头,对着蛇妖问道:“胖婶,你还没告诉我这镜子窟中究竟有什么古怪呢?”
黑蛇讪笑道:“其实我也不太说得清楚,只知道了这水中映月大有玄妙,似乎有敛藏月华之效。”
陈腴眉头一皱,只觉此行真是格外的荒唐。
黑蛇虽然语焉不详,却又信誓旦旦,“咱们长虫,都是生而不养的,等我开慧之后,也就只见过我娘几次,可后来我发现,我随着我修行渐深,便可以越冬不俯,而她却并不背俗,每年霜降三候,蛰虫咸俯,都要在这镜子窟里蛰伏一个整个冬日,所以才有了后续的几番试探……”
陈腴本就紧皱的眉头顿时挑起,问道:“等等!今年惊蛰是什么时候?”
蛇妖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是二月初六吧。”
陈腴面色不太好看,沉声道:“今天才是二月初五,也就是说,你娘她现在就在这镜子窟中,而且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黑蛇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这么说。”
陈腴有些担心,“那你不早说?”
黑蛇咧嘴一笑,“早说小腴哥还会还来吗?”
陈腴咬牙切齿,“算计我是吧?腿长在我身上,我也能现在就走。”
黑蛇伸出一条细长的尾巴揽住陈腴的脚踝,赔笑道:“来都来了,有我护着小腴哥,你尽管一试,真遇到我那老娘,虎毒不食子呢,她一定也不舍得对我下手的。”
陈腴想到这胖婶和她妹子之间的虚假姊妹情,便知这长虫之间如何绝情薄幸,这真给不了他半点儿宽慰。
而且之前胖婶的妹子,可就是消融在这镜子窟中的、
这么说,还真是亲妈沐浴女儿……
陈腴顿时有些头大,却还是硬着头皮受了那一句“来都来了”,问道:“我该怎么做?”
黑蛇道:“直接下水呗。”
陈腴叹了口气,“这水可深啊。”
黑蛇却是忽然发难,一个摆尾,把一边站着的姬月扫下水去。
陈腴低呼,“你干什么?”
姬月的木胎身子不用呼吸,也不呛水,就这么趴浮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都说这镜子窟干净,因为它鹅毛不浮,水面没有杂物,自然清澈如镜。
陈腴看向“俯”于水面的露筋娘子,生怕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陷落下去,急忙问道:“姬月姑娘,你没事吧?”
姬月如一截浮木,轻声回答道:“还好的,应该没事。”
黑蛇却好像印证了些什么,大喜道:“果然,姬月姑娘这木头身子,能浮水。”
这就是经受香火洗礼之后的金身,虽不至于“漏尽”,却也有些不昧不堕的灵性。
难怪那黄惊大王对神道如此孜孜以求。
黑蛇对着陈腴解释道:“小腴哥,你别激动,我的意思是,你看过猕猴井中捞月的故事吗?”
陈腴还真看过那本《法苑珠林》,当时学塾,大多学生都在嘲笑那些痴愚,想要水中捞月。
可讲经的李夫子却道,“猕猴虽痴,初心却好,乃愿救世间出长夜暗冥,方才涉险打捞死落井中之月。”
陈腴挑眉,好像知道了胖婶的用意,却是不满她的自作主张,兀将同伴推入水中。
黑蛇以为陈腴不懂何为猴子捞月,又道:“我捉树枝,汝捉我尾,辗转相连……”
陈腴低喝道:“我知道!不用你这长虫解惑!”
黑蛇半点不恼,点头如捣蒜道:“是了是了,以小腴哥的聪慧,哪需要我好为人师?咱仨一起下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陈腴听着她的异想天开,愁眉渐缓。
不得不承认,这胖婶是真有法子。
黑蛇知道这镜子窟深不见底,于是以自己的蛇身做牵引,尾巴缠在陈腴身上,蛇头却缠着姬月露筋娘子的木像。
好似垂钓一般,姬月飘在水上做浮子,陈腴沉在水里做饵食。
尝试着钓取一些帝流浆,或者退而求其次的太阴月华出来。
陈腴也觉得此法或可一事。
他虽谨小慎微,却不是畏首畏尾的性子,当机立断,说干就干。
只是问道:“胖婶,你现在可以变身多长?”
黑蛇也没想到陈腴答应得如此爽快,便笑道:“这个问题就像抻面,能拉多长取决于我能搓多细,小腴哥放心吧,几十丈还是小意思的。”
陈腴刚想说什么,黑蛇又道:“就是不知道小腴哥水性好不好,能屏气多久,下潜多深?”
陈腴摇头一笑,“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要问他水性?陈腴老爹从来说他就是渊鱼转世,自小泡在水缸里消夏的。
要不是中途被那狱卒降罪,罹患痨病,随便一息坚持两三炷香时间绝对不成问题。
如今沉疴已除,潜游自然不是问题。
黑蛇倒不是故作担忧,全因与陈腴一损俱损,语气关切道:“叫我怎能不担心?小腴哥别逞强,我也会些服气手段,到时候我头露在水面,可以纳气流转体内,你要是憋不住了,可以向我借气。”
陈腴有些好奇,问道:“如何借气?”
黑蛇腼腆一笑,“我用尾巴缠着你,你憋不住气的时候,便向我魄门吸摄气服息即可。”
陈腴隐隐有些预感,皱眉问道:“魄门是什么?”
黑蛇压低声音道:“就是广肠之末,谷道、脏门……”
陈腴顿时面黑如墨。
合着是兜了半天圈子,是叫他吃屁?
“我谢谢你啊!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