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洛家果脯遭黑手

粮仓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叮咚作响，洛心颜将账本浸入清水，墨迹晕染间显出一串暗码。“云记商行”的朱砂印被烛火映得发亮，像条盘踞在账册上的赤蛇。

“砒霜混进酒曲里，能让人肠穿肚烂。”沈煜忽然用竹镊挑起货郎衣襟里掉落的干花，“但若与晒干的紫云英调配，就成了染布的好媒剂——王家染坊前日刚丢了两缸靛蓝。”

洛心颜指尖一颤，账本边角戳破了水面上漂浮的月光。

她想起上元节时县里突然流行的绛紫色襦裙，那些流光溢彩的布料，此刻想来竟透着诡异的铁锈味。

晨雾还未散尽时，村口槐树上已挂满邻村的柿饼。

洛心颜望着牛车上成筐的蜜橘——与她家果园产的一模一样的薄皮黄果，正被外乡人以半价叫卖。

洛小妹踮脚扯她衣袖：“二姐，张婶今早来退了三筐定金，说李家庄的葡萄干更甜。”

“甜？”洛母掀开陶瓮，发霉的葡萄渗出褐红色汁液，“他们往果脯里掺麦芽糖浆，吃多了要烂牙的！”洛父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火星子溅在晒得发白的账本上：“颜丫头，要不咱们也降......”

“降了价就真完了。”洛心颜将发馊的葡萄干碾碎在掌心，黏腻的糖浆裹着青霉丝，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珠光。

她突然抓起竹筛冲进库房，惊得廊下啄食的芦花鸡扑棱棱飞上屋檐。

沈煜进来时正撞见这荒唐场面：洛家三兄妹在蒸红枣的雾气里吵作一团，洛大哥举着劈柴斧要砸糖罐，洛小妹抱着桂花蜜坛子哭得打嗝，而洛心颜鬓发散乱地趴在灶台边，往陶罐里倒第八种糖盐配比。

“尝尝这个。”书生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油纸包，琥珀色的桃脯透着梅子清香。

洛心颜咬到第三口才尝出玄机：“你在果肉里揉了陈皮粉？”

“陈皮祛湿，豆蔻防腐。”沈煜用银针挑开半透明的果肉，“《山家清供》记载，前朝御厨用冰窖存鲜果，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他忽然握住洛心颜沾满糖霜的手，引她在窗棂投射的日影里画线，“记得星图拓本上的天仓四吗？当岁星移至此位，地窖温度最宜封存......”

暮色染红晒场时，洛心颜正将第九批柿饼挂上竹架。

沈煜说的星象她听不懂，但照着二十八宿方位挖的地窖，确让腌菜坛子不再泛白沫。

最后一缕霞光掠过青铜匣底的蟠龙纹，她鬼使神差地转动匣盖——咔嗒一声，暗格里掉出半张泛黄的《天工开物》残页。

远处忽然传来货郎摇鼓声，洛心颜望着鼓面上新描的云纹，将残页悄悄塞进装杨梅干的青花罐。

风里飘来货郎哼的小调，调子里藏着“云记”二字，像毒蜘蛛在蛛丝上轻轻震颤。

晨雾裹着糖霜气息漫过晒场，洛心颜揭开青花罐时，二十八宿方位贮藏的杨梅干正泛着星辉般的紫光。

沈煜倚在竹架旁剥开半透明桃脯，梅子香混着陈皮清气惊飞了偷食的麻雀。

“颜丫头这手艺，神仙闻了都要下凡！”张婶咬破蜜渍金桔时，糖浆里迸出的桂花香染黄了半边衣襟。

村里二十三个灶台同时飘起蒸红枣的甜雾，洛小妹捧着试吃竹签在人群里穿梭，发辫上沾的糖粒引来成串蜜蜂。

沈煜用砚台压住被风吹乱的订单，墨汁在宣纸上洇出奇特的星轨。

那些原本要退定金的女人们，此刻正举着铜钱往竹篓里扔——王寡妇甚至押上了陪嫁的银镯，只为预订三坛能存到冬至的醉枣。

暮色染红官道时，牛车上叠着七十八个陶罐。

洛心颜将最后半片桃脯塞进小妹嘴里，指尖残留的天仓四方位图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沈煜忽然按住车辕，往她掌心放了个青铜罗盘：“明日市集，记得把摊位摆在震位。”

“尝鲜不要钱，盲品见真章！”洛心颜在市幡下支起青竹擂台，八种果脯盛在北斗形状的瓷碟里。

穿绸衫的胖妇人刚咬了口梅饼，酸味激得她猛拍案几：“这才是正经话梅！西街那些甜腻腻的定是掺了糖精！”

人群忽地裂开道缝隙，货郎担子上成堆的廉价果脯在阳光下渗出可疑的油光。

洛心颜将试吃的竹签点在《天工开物》残页上，朗声念出沈煜标注的古法工序。

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挤到前排，掏出松烟墨记下“七日翻缸，三蒸三晒”的秘诀。

未时三刻，装着云纹食盒的马车悄然停驻。

洛心颜瞥见车帘缝隙间的算盘声响，故意提高嗓音：“这位客官要的二十罐，可得等到下个朔月——星象未至，窖藏的果香不足呢。”

沈煜握着戒尺敲击《千字文》时，窗棂外突然飞进颗臭柿。

墨汁在“天地玄黄”上炸开血红的浆液，洛大哥踹翻木凳就要冲出去，却被洛心颜拽住箭袖：“哥且看他们腰间。”

五个滋事地痞的裤带上，赫然坠着同款烟荷包。

洛小妹蹲在墙角捡起半块柿饼，突然惊叫：“二姐！这油纸印着云记商行的暗纹！”

夜色漫过晒场时，洛心颜将青铜罗盘按在《天工开物》残页上。

沈煜提着风灯推门而入，灯光掠过她指尖停顿的星位，照见窗外槐树下一闪而逝的货郎鼓。

铜铃在檐角突然急响，风里送来若有似无的砒霜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