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疏星点点,凝望良久,给人一种深䆳幽远之感。
吏部尚书王国光坐在庭中,思绪万千。
反张风潮随着冯保被抄家,是愈演愈烈。
他也预感到会牵连到自己,谁让他是张派的核心大员。
不从他这里突破,倒张派官员如何上台,倒张派又如何壮大声势。
为他们所痛恨的考成法,也会逐步地予以废除。
那可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山,不除不快。
“老爷,夜风凉。”夫人走过来,拿着件薄衣,给王国光披上。
王国光微笑颌首,看着夫人脸上的忧色,说道:“不必忧心,万岁已有定夺,为夫无事。”
夫人现出惊疑神色,问道:“东厂来人,不是要问罪老爷?”
王国光摇了摇头,向皇城方向拱手道:“万岁隆恩,御笔书信抚慰,为夫自当继续竭忠报效。”
朱翊钧派东厂送来书信,一是抚慰勉励,要其明日奉旨复职。
其次,也把张居正清查家财,主动退还灰色收入,告知了王国光。
除了王国光,还有梁梦龙、张学颜、严清、曾省吾等改革派中坚人物。
吏、兵、户、刑、工,这五部尚书,朱翊钧是准备继续使用的。
所以,也给了他们自赎的机会。
东厂和镇抚司已经秘密清查过,这五人没有大贪,只算是按官场潜规则行事。
不管他们能够上缴多少灰色收入,朱翊钧只看态度,都予以宽恕重用。
见夫人放下心,王国光让她早去休息,他依然坐在庭中,反复思索。
他是没想到张居正会来这一手,简直是钦佩万分。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是坚定的改革派,比张居正还要走得更远。
既是如此,他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万岁既信重,自然不能令其失望。”
“如张相这般谋国无暇谋身,独行不惧,方是万岁赞赏之因。”
“若再瞻前顾后,稍遇弹劾便上疏退仕,定失圣眷啊!”
王国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感觉浑身轻松不少。
星空飘缈,有莫测之感。
但王国光却已经知道了万岁的心思,也不再徬惶犹豫。
况且,万岁已表明心志,退缩失去圣眷,更会激怒万岁。
那才是取死之道,王国光也是官场老油条,岂能不知?
皇帝的心机和隐忍,也令他心中凛然。
“这应该不是万岁的谋划,而是张相的遗策。”
王国光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道:“张相高明啊,有诸葛武侯之神算。”
没错,就是这样。
张相不仅借此扫清新政障碍,更使亲政的陛下立起皇威,一石二鸟,高明之极啊!
…………
夜色降临,扫去了白日的酷热。
再加上朱翊钧所设计的新式冰冷空调,殿内凉爽宜人。
“凡奸邪进谗言左使杀人者斩;”
“若犯罪律该处死,其大臣小官巧言减免,暗邀人心者,亦斩;”
“若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
孙暹念着大明律中有关奸党的定义。
朱翊钧阅看着奏疏,一心二用,却已对此有所了解。
很宽泛,这是太祖给自己打造的,屠戮臣子的有力武器。
但对于张四维等人来说,也不算冤枉。
他手里的是东厂呈上的王国光、梁梦龙、张学颜、严清、曾省吾的请罪谢恩疏。
“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朱翊钧放下最后一份奏疏,转头对张鲸道:“拟旨,以抗倭之功,封戚继光靖海伯。另,追授俞大猷平海侯。”
张鲸愣了一下,也没有多说。
俞龙戚虎,论战功,封伯有余。
但俞大猷已去世,朱翊钧索性直接追封为侯爵。
千金买马骨,朱翊钧要提升武将的地位,压制住文官集团的膨胀。
而且,这也是给李成梁看的。
“朕一言九鼎,言出必诺。”
“你若敢养寇自重,项上人头不保。”
李成梁的奏疏,他已经批准。
“好消息就要来了吧,李成梁进攻古勒寨,灭了阿台,这应该是一个历史节点吧?”
朱翊钧不是很确定,但还有依稀的印象,老奴好象要结束潜水了。
“就算找不到,老奴也会自己蹦出来,还得到了大明的封官。”
朱翊钧已经放下原来急迫的心情,变得平和镇定。
既然知道剧透,还让历史重演,那也太傻逼啦!
老奴想要崛起,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按照时间算,是在万历朝末期才敢叛明的,差不多还有小三十年。
而且,就算是女真人再出某个比老奴还要厉害的,也挡不住他的杀心。
像老奴那般阴沉狡诈,又不知踩了多少狗屎的好运家伙,世上能有几个?
“抗倭援朝,甚至是跨海灭倭,辽东都将是最大、最稳固的基地,要保证绝对的安定。”
“与倭国的战争,肯定要损耗军力。既要保证胜利,以及灭倭的力量,也要不使北虏和女真人有可趁之机。”
朱翊钧沉吟了一下,甩开思绪,又对张鲸吩咐道:“明天,把朕所写的那幅字,送去张府。”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嗯,早朝前从午门过,让那些官员们都看到。”
“皇爷放心,奴婢已经装裱好,明日便送往张府。”张鲸躬身应承。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京中府宅,永赐张家,另赐谥‘文正’,昭告天下。”
“奴婢遵旨。”
张鲸终于明白皇爷的全盘布置,这是比张居正更彻底狠辣的手段。
“这一个多月来蹿上蹦下的那些官员,都着了皇爷的道儿,要倒大霉了。”
张鲸知道些内幕,才更感到皇爷的可怕。
不动声色,便辨出了忠奸,正好一网打尽。
“没错,让皇爷不痛快的,就是奸臣。砍他们的脑袋,抄他们的家。”
张鲸暗自发狠,可也心中凛惧。
朱翊钧研究“奸党”,张鲸也知道了一些。
交结外官,那可是死罪。
从冯保家中抄出的行贿名单,也有朱翊钧要打击惩治的目标。
这就是现成的罪名,根本不用去费心找。
虽然当时大多数官员都是如此做,但要深究,也确实是逃不掉的罪名。
皇帝要处置臣子,也要师出有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