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熊心

薛县

熊心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忽而觉得阳光不禁有些刺眼。

“这就是楚怀王后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刘季站在台下人群中,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主祭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神情显得有些木讷的熊心。

熊心的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肩膀微微垮着,眼神似乎有些茫然,与周遭紧张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刘季咂了咂嘴,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

“沛公难道没有听闻,当初陈涉揭竿而起时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张逸身着素净长衫,恭谨地侍立在刘季身侧,目光平静地掠过台上的熊心,声音不高不低,缓缓传入刘季耳中,

“真要追究起来,所谓的公侯贵胄,也并非天生便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逸姿态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子羽,照你这么一说,那项梁又何必费这番周折,非要从乡野间寻个熊心出来,立为楚王?”

刘季眉头微蹙,转头看向张逸,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问和反驳。

张逸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眼神深邃地望向祭台方向,解释道:

“沛公,无根之木,岂能参天?

当年的楚怀王客死于秦,楚地百姓至今仍心怀哀怜与愤懑。

如今若立其后人为王,便能最大程度地收拢楚地人心,让所有反秦力量有了一个共同的旗帜。

这恐怕才是武信君项梁执意要立熊心为新楚怀王的真正用意啊。”

刘季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发出一声惋惜的长叹:

“哎,子羽你说那陈涉王,怎么就这么快突然兵败身死了呢?

我还想着,若有机会,定要亲自去拜会这位敢为天下先的人物呢。”

刘季充满遗憾的慨叹了一句。

刘季和张逸投效项梁麾下并没有太长时间,项梁军中便传来了陈涉兵败于章邯,最终被自己的车夫所杀的消息。

项梁为此特与谋士范增彻夜长谈,直至凌晨时分才最终定计。

第二天,项梁便派人从乡间寻访到了这位还在田间耕作的、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

并立刻将散布在各处的手下将领召集回薛县,宣布要拥立熊心为新的楚怀王,共举反秦大旗。

刘季正是收到了这个消息后,才带着张逸,张良兄弟二人,匆匆赶来薛县,观摩这场意义重大的加冕典礼。

须发皆白的范增,身着宽大的深色礼服,面容肃穆,缓步登上祭台。

范增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泛黄的帛书,目光扫视台下,随即用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洪亮嗓音,高声诵读:

“楚怀王孙熊心,乃先王槐之嫡血,天命所归!

今暴秦无道,楚人哀之,当奉新王,复我河山!”

范增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心头。

范增话音未落,早已候在台侧的两名身材魁梧,披坚执锐的甲士,便立刻上前,不容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了熊心。

熊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甲士动作麻利,迅速剥去了他身上那件沾着泥土气息的粗麻短褐,随即取过一件临时赶工做成的宽大王袍,给熊心套了上去。

项梁身披铠甲,神色威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熊心身旁。

项梁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按在熊心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低沉地喝道:

“楚怀王!

登临王位,该受群臣朝拜了!”

被项梁这么一按一喝,熊心仿佛才从一场大梦中骤然惊醒。

熊心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目光接触到项梁不容置疑的眼神,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应道:

“一切都听凭上将军安排。”

熊心声音微弱,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天命在楚,共诛暴秦!”

范增再次高呼口号。

台下,早已被这庄严气氛感染的楚地将士和百姓们,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

“天命在楚!共诛暴秦!”

喊声震天动地,气势如虹。

人群中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直接匍匐在地,用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哭腔嘶声喊道:

“怀王归来啦,大楚复兴有望啊!”

在这片鼎沸的声浪中,刘季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胸膛。

刘季声音比任何人都更加洪亮,斩钉截铁道:

“天命在楚!

臣刘邦,誓死效忠大王,共讨暴秦!”

刘季喊得面色赤红,脖颈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忠诚”二字。

祭典的主要仪式暂告一段落。

张逸适时地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两块温润通透的玉璧,迈步上前,双手捧着,姿态极为恭敬地分别献给刚刚即位的熊心和实际掌权的项梁:

“此乃我家沛公敬贺楚王登基之礼,区区薄礼,为大王,为上将军所贺,”

项梁目光沉稳,只是对着张逸微微颔首,示意收下。

熊心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看项梁,又看看玉璧,迟疑了一下,这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那块玉璧接了过来,入手冰凉润滑。

“哼,一个小小亭长,倒是真舍得下本钱,拿出这等上好珍宝来。”

台下另一侧,身材健硕、面带桀骜之气的英布,正斜倚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长矛,将张逸上前献礼的一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由挂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英布扭过头,对着身旁的亲兵低声嗤笑道:“你看项梁这老儿,演戏给谁看呢?

还不是做给我们这些卖命的人看的,哼,装神弄鬼!”

献礼之后,项梁紧接着便要举行歃血为盟的仪式,以示团结一心,联络自己麾下这些部将。

项梁命人抬上一尊古朴的青铜鼎,鼎内燃着炭火。

“诸位兄弟,今日我等共立楚王,当饮此血酒,歃血为盟,誓灭暴秦!”

项梁环视众人,声音雄浑。

项梁一挥手,八名壮汉抬着青铜鼎轰然落地。

鼎前早有两名赤膊力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鸡狗,那畜生似有感应般剧烈挣扎,却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压住脖颈。

“周礼有制,歃血当用牲血!”

项梁振臂高呼,腰间短剑寒光闪过,热血激射入鼎,在滚烫的铜壁上腾起阵阵腥雾。

刘邦率先上前,拇指在匜中一蘸,在唇上抹出猩红月牙,动作如行云流水。

英布嗤笑一声,随意在脸上涂抹。

轮到楚怀王时,项梁亲自执匜。

少年君主踉跄后退,却被身后甲士以肩甲抵住腰眼。

冰凉青铜触到唇畔的刹那,熊心不禁浑身战栗。

“列祖列宗在上!”

项梁突然暴喝,震得梁柱间灰尘簌簌而落,亲自指示楚怀王完成宣誓。

“此血为誓,秦室不灭,歃血不干!”

“楚王在此!暴秦当诛!”

“暴秦当诛!暴秦当诛!”

台下数千将士再次被点燃,他们高举武器,用力跺脚,发出雷鸣般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