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韩信

大厅之内,项羽的一番小插曲很难被众人抛之脑后。

喧闹的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充盈厅堂,觥筹交错间,酒香与食物的香气弥漫。

灯火摇曳,映照着铜爵与漆案的光泽。

首席之上,刘季与项梁身体微微前倾,抵足而坐,时而抚掌大笑,时而压低声音热切交谈,目光交汇间,满是欣赏与相见恨晚之意,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不少人已面带醺色。

张逸目光随意扫过侍立周围的侍卫。

眼神微微一凝,落在了门侧一人身上。

那人身形格外挺拔,远超常人,手中紧握一柄长戟,戟刃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微光,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株沉默的劲松。

张逸端起酒爵,饶有兴致地开口奇道:

“这位壮士,身高远超七尺,挺拔不似常人,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被点到名字的小兵,身躯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但他很快定了定神,挺直了脊梁,向前微跨半步,双手抱拳,动作沉稳地拱手道:

“回郎君,在下韩信。”

声音清晰,不高不亢。

张逸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其虽略显清瘦,但眼神沉静,自有气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邻座的项羽早已喝得酒酣耳热,面色泛红,眼神带着几分醉意的朦胧。

项羽瞥见张逸与那持戟小兵相谈,嘴角一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扬声嘲笑道:

“哼,彼处那个执戟的,瞧他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风吹即倒,安能持兵?”

声音洪亮,引得周围几人侧目。

韩信闻言,并未抬头,只是将头颅微微低下,握着长戟的手指却收紧了几分。

韩信躬着身,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如同铁石相击:

“回将军,信握此戟重七斤十二两。”

项羽“嗤”地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道:

“狂妄之言,既如此,可敢出来,与吾帐前拔选的几位力士较量一番筋骨?”

项羽说着,便欲挥手示意手下。

韩信身形依旧岿然不动,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项羽,只沉声道:

“为将者,在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而非逞匹夫之勇于阵前。

请将军自重身份。”

“说得好。”

刘季一直含笑旁观,此刻抚掌大乐道,

“小兄弟此言有理,见识不凡!

来人,快给这位小兄弟赐座,咱们一同共饮几杯!”

刘季语气亲和,欲邀请韩信。

听到刘季竟要邀请一个执戟小兵同席共饮,项羽脸色一沉,猛地站直了身子,案几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项羽转过头,醉眼朦胧地斜睨着仍立在原地的韩信,眼中的轻蔑更甚,嗤笑道:

“哼,帐中莫非已无可用之人?竟使一个饿得形销骨立的饿殍在此执戟充数!

小子,汝可曾有力气举得起那煮肉的大鼎?”

说完,项羽拿起手边另一只空酒爵,随手向韩信脚边一掷,“铛啷”一声脆响,铜爵滚落在韩信脚前寸许之地。

“喏,给吾拾起来,便赏汝半块煮好的彘肩果腹。”

项羽语气轻佻,如同施舍。

“籍儿,何必与一介士卒置气较劲?

项梁见状,语气带着几分恼意说道。

韩信垂目看着地上的酒爵,纹丝不动。

他似乎在仔细地掂量着什么,眼神深邃难明,片刻之后,微微蹙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弯腰,忍下这份屈辱,将酒爵拾起。

没等韩信有所行动,旁边一直静观的张逸动了。

只听“呛”的一声轻响,寒光一闪,张逸已拔出腰间佩剑。

手腕一抖,剑尖精准地向地上一挑,那只铜制酒爵便轻巧地飞起,划过一道弧线,“叮”地一声,稳稳落回项羽面前的案几上。

张逸收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悠然的轻笑:

“此爵轻不过三斤之数,将军若连这三斤之物都握不稳,又谈何稳握三军、问鼎天下?

拾之,又有何益?”

“狂徒!”

项羽见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几,霍地站起,案上杯盘一阵乱响。

项羽怒目圆睁,手中长剑一声指向的却是仍低头侍立的韩信,但话语却是对着张逸:

“竖子安敢出言讽我?!”

项羽显然将张逸的话理解为对自己的直接嘲讽。

张逸悠然自得地举起自己的酒盏,对着灯火虚晃一下,从容笑道:

“将军息怒,何必动气。请听逸一言。”

张逸顿了顿,语气平和地继续道:“昔日,百里奚曾在秦国喂牛,其状未必光鲜,晏婴出使楚国时,曾被囚于小门,其形亦可谓枯槁。

然此二人,皆身怀治国安邦之才,腹藏经天纬地之乾坤。

英雄不问其出身贵贱,将军胸襟广阔,志在天下,又岂能只以貌取人,拘泥于一副皮囊?”

一直乐呵呵的刘季也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手扶着案几,一手搭着腔,带着几分醉意打圆场:

“哎呀,小将军啊,莫生气,莫生气嘛。

想当年,俺刘季在沛县当个小小亭长的时候,还时常被那守寡的邻妇骂作‘泼皮无赖’。

你看如今这世道,连那陈涉,本是一个戍边的苦役,都能揭竿而起,最终称王。

可见出身如何,实在算不得什么,又怎能因此而看轻了他人呢。”

“老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项羽听刘季这样说道,双目直瞪刘季,端时便欲要离席。

项梁见项羽被刘季言语所激,连忙伸手按住他,低声劝道:

“籍儿,沛公所言,可有半分差池?

你将来是要统帅千军万马的主帅,难道也能因一时意气,便愤而离军自走吗?”

听到叔父带着些许严厉的劝告,项羽胸膛起伏了几下,终究还是不情愿地重新坐了下来。

项羽仍梗着脖子,语气不忿地对项梁道:

“叔父,非是籍儿小气。只是羞于与这种不知从何处来,背井离乡,只为混口饭吃才投效我等的士卒为伍。

籍只信任那些从江东便一路跟从叔父与我而来的好弟兄们。”

“放肆!”

项梁猛地将手中酒杯往案上一顿,发出“砰”一声闷响,杯中酒液泼洒出来。

项梁厉声喝道:

“籍儿!

今日沛公携众来投,正需收天下豪杰之心,你如此轻慢壮士,岂非要让他们看轻我们项氏!

将来又怎能继承我们项氏的门扉,共诛暴秦,以报国仇家恨。”

“叔父…”

项羽被叔父喝斥,终宴席结束不再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