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在燕寝的书房中实在坐不住了,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襄公在书房内更是冷彻心底。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即位二十三年了,鲁国朝政一直掌握在三桓之手,而且三桓还瓜分了公室的土田和兵马。三桓阻遏鲁国公室与大国联姻,彻底阻断了鲁国公室通过姻亲纽带可得的外援力量。国内同情支持公室的大夫寥寥无几,去年秋天,一直站在自己一边的鲁卿子叔齐子去世了,今年冬天像自己亲叔父一样的鲁卿、司寇臧武仲又被排挤出了鲁国,自己作为国君,却无能为力。这两人都是全力维护国君和公室的,他们的凋零就意味着国君权威的衰败。这三桓实在是猖獗,就连他们立继承人,臧氏立继承人,自己都没有发言权!这国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难道鲁国公室就此永远地衰微下去?晋、楚、齐、宋等国的国君为什么就可以为天子为社稷挥斥方遒?鲁国公室的未来怎么办呢?
襄公不知道谁能给他答案,现在与公室关系紧密的只有厚成叔的厚氏家族,臧氏新任宗主臧为是季氏立的,也不一定会再亲附自己和公室了。他拿起手中的书简,看着上面的诗《鲁颂》,憧憬着鲁国公室什么时候能够再现先祖僖公的辉煌?
襄公心中烦闷,走出了燕寝,来到了后宫,他想和自己的孩子们欢聚,鲁国公室的未来就指望他们了。襄公来到夫人敬归的宫中,召来了太子姬子野和次子姬稠,教他们朗诵《鲁颂》。小儿子姬宋年纪小,还未开蒙,就由母亲齐归带着在一旁玩耍,看着两位哥哥跟着父君习《诗》。襄公嘱咐太子和姬稠,要有志向,以先祖僖公为楷模,恭敬祭祀、勤于国事、开疆拓土、天下服膺。他带着两个儿子朗诵了《鲁颂》中《閟宫》的第六、七两章,这两章颂扬了僖公的功绩:
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
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
这两章译成白话文为:
泰山真是高大森严,鲁国视为境内天险。拥有两山龟山蒙山,疆土直到东方极边。延伸已接海畔附庸,淮夷都来盟会谒见。他们无不相率服从,这是鲁侯功业所建。
据有两山那凫那绎,抚定徐戎旧居之地。延伸直到海边小邦,要将淮夷蛮貊治理。那些南方蛮夷之族,他们无不听命服气。没人敢不唯唯诺诺,顺从鲁侯岂敢叛逆。
太子姬子野和弟弟姬稠认真的朗诵着,将先祖僖公的丰功伟绩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齐后庄公率领齐国军队在鲁襄公二十三年秋天攻入晋国回撤后,安全返回了齐国。齐侯想到五年之前,晋国率领诸侯联军讨伐齐国时,本来是齐国的跟班的莒国居然也加入了攻打齐国的行列,他心想,既然齐国大军都已经讨伐晋国了,更不能饶了这个吃里爬外的莒国。于是齐侯下令,大军不入国都临淄,而是直接奔袭莒国,杀他个措手不及。齐国军队先是攻打莒国且于城,在攻打且于城门的时候,齐后庄公大腿中箭受伤,齐军不得不暂时后撤。第二天,齐军计划再次出战,齐侯命令军队在莒邑寿舒城集结攻城。
齐大夫杞殖、华还用战车装载着大量甲士在当天夜里进入了且于城的隘道,行进至莒国都城郊外露营。第二天早晨,二人率领的兵马与莒犁比公的人马在靠近莒都的蒲侯氏小城遭遇。莒犁比公赠予二人重礼,劝他们二人回去,不要战死,并请求与二位大夫盟誓。大夫华还答道:“贪得财货、丢弃命令,也是国君阁下所厌恶的。吾二人昨日黄昏受齐侯之命而来,今天还没到中午就丢弃了敝君之命,还用什么来事奉敝国之君?”莒犁比公一看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反正寡人所带兵马比你们多得多,于是亲自击鼓,迎击齐军,很快莒军就占了上风,交战之中,杀死了齐大夫杞殖。随后莒国与齐国讲和罢战。
齐后庄公与莒国讲和之后率军返回了都城临淄,在郊外遇到了在那里等候夫君归来的大夫杞殖的妻子,因此齐侯下令就地吊唁为国战死的杞殖。春秋时期,依礼吊唁大夫不可在郊外,只有地位低下的任才在郊外接受凭吊。因此杞殖的的妻子婉言拒绝说:“如果杞殖有罪,岂敢劳动国君下令吊唁?如果杞殖无罪而为国战死,城中尚有先人所留陋宅,贱妾不能接受在郊外凭吊夫君。”齐后庄公知道,杞殖之妻言之在理,便下令在城中杞殖的家宅吊唁这位忠君为国的勇士。
回到宫中的齐侯,征尘未洗,就收到报告:鲁卿、司寇臧孙纥前来投奔齐国。齐后庄公对上大夫晏婴说:“臧氏智谋过人,在鲁国被称为‘圣人’,今被排挤来奔,齐国当予重用。寡人要赐其采邑,与之良田,上大夫准备一下。”臧武仲听说后来到宫中拜见齐侯,齐侯跟他讲了讨伐晋国的征战,臧武仲是何等智慧之人,他知道齐侯的做法必将得不到善终,自己应该与齐侯保持距离,以免日后受到株连。想到了这一层,他在听完齐侯讲述伐晋之事后,评价说:“国君此次伐晋,所获战功诚然多矣。可是国君却像老鼠,白天蹲着,夜里出动,不在宗庙里做窝,是因为怕人。现在国君听到晋国内乱然后起兵攻晋,还不如归附晋国,这不是老鼠是什么?”臧武仲言语之间冲撞齐侯,把他比作老鼠,是想故意激怒齐侯,这样齐侯就不会赏赐他采邑良田了。果然,齐后庄公听到这个鲁国的逃亡之臣臧氏,居然当面将自己比作老鼠,心中不爽,什么都没有赏赐就让臧武仲出宫了。
鲁卿兼司马叔孙豹在八月份(鲁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50年)驰援晋国返回曲阜后,与季武子商议,鲁国在齐国攻打晋国之役出兵援晋,会招致齐国的报复。晋国现在平定了栾氏叛乱,鲁国应该请晋国召集诸侯联军,讨伐齐国,这样齐国就顾不上报复鲁国了。鲁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49年)正月,叔孙豹访问了晋国,正卿范宣子接待了他,听取了叔孙豹代表鲁国提出的伐齐的建议,范宣子回答道:“晋国拜谢鲁国在去年八月出兵相助,赞同鲁国的倡议,将于年内会合诸侯,共同讨伐齐国。”然后又问叔孙豹:“司马大人博学多识,丐(范宣子名士丐)想请教司马大人,古人曾言‘死而不朽’,是指什么?”
叔孙豹没明白晋国正卿此时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一时沉思,没有回答上来。
范宣子知道自己猛的这么一问,有些突兀,叔孙豹可能反应不过来,就继续说道:“从前丐的祖先,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中原诸侯盟会的时候是范氏,可以这样说吧?”
叔孙豹这才听明白,在晋国大权独揽的正卿兼中军统帅范宣子,是在标榜自己将会永垂史册、死而不朽,并且希望得到自己的赞同。这就有些托大了,叔孙豹无法认同,他直率地答道:“据豹所知,这叫做世禄,不是不朽。鲁国先大夫臧文仲死后,他说过的话世世不废弃,这叫做不朽。豹闻世上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能做到这三条,就能不朽。祖上经历不同的朝代,一直保有姓氏以守宗庙,世代不绝祀,这种情况各国都有。这只是最大的官禄,难言不朽。”
范宣子心中不快,本来热络的对话冷了下来,他想:“你们鲁国来请晋国召集诸侯伐齐,说是为了晋国和公理,其实不就是为了鲁国自身吗?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说,那鲁国也别那么轻易就占到便宜!”于是范宣子对叔孙豹说道:“诸侯盟会要到秋天才能举行,鲁国可出兵先行攻打齐国进行骚扰,为诸侯联军会合预作准备。”叔孙豹无奈,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惹恼了范宣子,只好点头答应。回到鲁国后,与季武子一商量,孟孝伯刚刚执掌孟氏右军,且他的采邑(成邑)就在与齐国相邻的北部边境,于是二人就命孟孝伯率领右军攻打齐国,孟氏虽然出兵了,但也明白诸侯就要联合攻打齐国了,自己一个军的兵力去攻打齐国,也没什么意义,季氏和叔孙氏自己不率军攻齐,让孟氏的右军去当炮灰?孟孝伯当然没有那么傻,他带着兵马进入齐国境内骚扰了一下,就撤兵回到了成邑。
周朝王城在去年(鲁襄公二十三年)闹了水灾,大水冲毁了王城西南的城墙,险些淹了王宫。齐后庄公与周王室是姻亲,又出兵攻打晋国,一心求媚周天子,立即派出役夫为周王室修复了郏地被冲毁的城墙。
叔孙豹在当年冬天访问了京师洛邑,觐见了周灵王,送去了大量慰问财货,并祝贺王城的修复。周天子为表彰叔孙豹如此知礼节,赏赐叔孙豹大路车驾一乘,叔孙豹不敢自专,回到曲阜后,将天子赏赐的大路车驾进献给鲁襄公,襄公于是尊周天子之命将大路车驾赐予叔孙豹,并命三官记载在书简上。三官是司徒(季武子)、司马(叔孙豹)、司空(孟孝伯),三桓一家世袭一职。司徒负责记载名姓,司马负责督导工正记载车马服饰,司空负责记载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