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敦纪事报》
——有害气体的伤害

用环境记者戴娜·卡皮耶罗的话来说，“休斯敦的环境为全美国的燃油需求埋单了。”

2002年，卡皮耶罗为她即将供职的《休斯敦纪事报》调查一个新闻线索，那时的德州南部经济依赖于当地的石油化工业。不同于大部分大城市，休斯敦当时并没有相关的地方分区法案以分隔居民区与炼油厂；而当时德州的空气污染限制要求也比其他的州都要宽松。一些贫困的居民区就位于一些工厂旁边，这些工厂时不时会释放出黑色的有毒烟雾。这些居民区十分普遍，以至于获得了“栅栏线”（附近）的居民区这样的名称^[1]。

卡皮耶罗从休斯敦的居民那里听说了当地会下酸雨，以及雨后石油公司员工为居民免费洗车的故事。卡皮耶罗的消息来源人还说，一次，当黑色烟尘落下时，那些公司派人迅速前往居民区，去买走那些被遗弃于后院的儿童玩具。

她的报道发现，所有关于非正常空气污染的证据都只是一面之词。尽管“栅栏线”附近的居民表示他们曾有流鼻血的症状，并闻到空气中有恶臭，但那些公司坚持表示常规监测显示污染排放量在合法范围内，并未威胁人体健康。德州环境质量委员会同意这一说法。

在《休斯敦纪事报》随后一年的调查中，卡皮耶罗开发出一种创新的数据生成进程，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促成了一些政治行动与工业变化，并为日后的环境污染报道提供了范本。在她看来，故事所缺失的部分处于居民的说辞、石化行业的矢口否认以及政府监管者认为不足为虑的态度之间的灰色地带。

卡皮耶罗拥有乔治城大学的生物学学士学位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土壤与环境科学硕士学位。这一教育背景使她更尊重真实的数据。因此，当她想要获取关于“栅栏线”附近居民区空气的量化的和具体的信息时，她提出的核心问题是：“空气中有什么，有多少，是否足够将人们置于危险中？”

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美国环保署）拥有有毒物质排放记录数据库。工厂主会将他们的排放数据汇报到“有毒物质排放目录”。这些数据包括日常运行所计划排放的量，以及一些在工厂内部发生的突发或误发事故所排放的化学物质。卡皮耶罗可以通过有毒物质排放目录的数据计算出在休斯敦地区空气污染排放的总量，但她也想获取关于浓度的信息——这是科学家要研究潜在健康威胁所必须使用的数据。

官方的监测每六天提取一次样本，而德州环境质量委员会的监测站远离“栅栏线”附近的居民区（虽然他们有时会调用移动监测车作为固定监测站的补充）。卡皮耶罗希望数据能有更高的空间解析度，这样她才能发现每个居民呼吸的空气里究竟有什么。

她的报道主要针对四个居民区——第一个在休斯敦（曼彻斯特/阿伦戴尔），其他是湾城、自由港和波特尼切，这些城市的周边都有能造成极大危害的工厂。在德州墨西哥海湾地区，已经有些民间活跃组织自创了数据收集技术，但卡皮耶罗认为，一旦她的报道发表后，这些民间的数据收集方法经不住政府和企业的挑剔。

为了开发《休斯敦纪事报》自己的数据收集流程，卡皮耶罗咨询了托马斯·斯特克博士，他是得克萨斯大学位于休斯敦的健康科学中心的公共健康副教授。但他的建议只能是非正式的，除非报社团队愿意接受大学伦理审查委员会关于以人体为实验对象的实验审查（该审查往往冗长烦琐）。

卡皮耶罗最终使用的方式借鉴了石油业的安全操作程序。在休斯敦周边工厂区的工人都会佩戴名为“有机蒸腾监控器”的化学物质检测徽章，由3M公司生产。徽章的大小与身份证大小相近，但它是圆的，并设计成可挂在衬衫口袋或是夹克翻领上。徽章在未拆封时用铝制盒子包装，当表面的“易拉开”盖子被掀开时，徽章背面的木炭开始吸收空气中的化学物质，这一过程称为被动扩散。根据要测量的物质，一个徽章每次可吸收化学物质的时间长达数日。检测阶段结束时，徽章则又被盖住并被送回实验室，由技术人员提取出测量物质，并通过气相色谱仪或是质谱计进行检测。如果批量购买这些徽章，每个花费20美元，但是数据分析需要花费额外费用：《休斯敦纪事报》在每个徽章上花费100美元至120美元，徽章收集了31种化学物质的数据，其中18种潜在有毒。卡皮耶罗表示，这一项目的花费高达2万美元，包括徽章、数据处理和记者差旅费。

卡皮耶罗所希望完成的报道有很大可能会招来当地工业界的愤怒，因此通过利用炼油厂自己用来保护其员工的徽章，卡皮耶罗希望她能避开一些攻击。

在她调查的四个居民区里，每个居民区要找到25处地点来安装徽章。这篇报道中最震撼的部分就是要收集居民房屋附近存在有毒物质的证据，这就意味着她需要找到一些愿意将徽章挂在树上、小区的游乐设备上或者挂在房屋外面的遮阳棚上的志愿者居民。该报纸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各写了一封信，让卡皮耶罗和她的实习生助手带着去每家每户，有时能直接交给户主，有时因为家里没人就将信留在门口。一个休斯敦城当地活跃的政客、女议员卡罗·阿尔瓦拉多协助了在曼切斯特区招募志愿者的工作。卡皮耶罗说她与大量居民进行了沟通，因为她必须在取得居民的同意后才能发表相关的姓名和照片。但是有些居民自己就是那个工厂的员工，需要这份工作来养家糊口；而有些居民则担心如果在他们的房屋周围检测出有毒空气，房屋本身会贬值。

在卡皮耶罗报道的四个居民区中，她共招募了84位居民在屋外悬挂徽章。《休斯敦纪事报》就如何悬挂徽章给出了具体的指导，徽章的高度必须与头部齐平，基本符合成人呼吸最多空气的高度，但要远离烧烤炉和车库，以免影响结果的准确性。有一个徽章挂在教堂外的空地处。除此之外，卡皮耶罗还挑选了15处公园和运动场地来悬挂徽章，并避免了孩童可接触的地方。她提到，这个过程可以不用征得地方委员会的许可，因为涉及的都是公共场地（虽然一个匿名者曾向联邦调查局揭发她，导致她不得不在电话中向联邦调查局解释她正在进行的工作是善意的）。根据每个居民区的主风向，卡皮耶罗计划将20个徽章放置在工厂的顺风口，而5个放在逆风口，尽管在真正试验时只有一个放置徽章的地方风向是重要的。同时，她还让放置徽章的地点远离工厂与居民小区之间的栅栏线，以建立一个基础对照数值。

在每个小区，卡皮耶罗指示每个居民在同一时间打开存放徽章的铝盒。在开始实验的两个小时内，《休斯敦纪事报》派人去每一家检查感应器是否正常工作。在结束了72个小时的实验后，记者们回收了徽章，并将其放入冷却装置中以避免后续的感应，之后将这些装置送到德州大学公共健康学院托马斯·斯托克博士的实验室中进行进一步分析。

每个徽章收集到的数据都被送回《休斯敦纪事报》进行分析和解释。在剔除来自被水滴干扰的徽章里的数据后，卡皮耶罗计算出了每种化学成分浓度的最大值、最小值、平均值以及中位数。在完成数据运算后，她将这些数据和运算方法送到一个由6位环境科学家组成的专家小组。这些专家分别来自政府、私营公司和顶级大学。

每户在自家悬挂监测器的志愿者会得到一份实验结果的纸质报告，上面详细地列出了徽章收集到的数据的细节以及这些对于他们的健康所构成的威胁。《休斯敦纪事报》在2005年1月刊登了这则报道，重点关注了三种足以引发癌症风险的化学物质：苯、1，3-丁二烯以及氯仿，这些物质在测试区的浓度要高于得克萨斯州典型的城市区域。

《休斯敦纪事报》的监测结果与官方设在靠近四个居民区监测点的数据范围相符。这一结果让卡皮耶罗相信自己收集的数据是可信的，但同时也表明空气污染物并未超过得克萨斯州的法律规定的数值。到这个节点，她的数据分析转而去对付现存的健康隐患与德州规定的指标以及美国其他州所实施的指标之间的关联。

在《休斯敦纪事报》监测的四个居民区里，苯浓度的中位数均超过美国环保署的相关标准，如持续生活于这个数值的空气中，将增加已探知的患癌风险。^[2]几乎每一个徽章的监测结果都超过了这一标准。在曼彻斯特，最高浓度是标准的27倍。

数据来源：国家空气毒物评估，得克萨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美国环境保护局。

数据来源：国家空气毒物评估，得克萨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美国环境保护署。

在氯仿方面，两个居民区的中位数超过美国环保署的风险水平，另两个居民区在其之下；但4个居民区数值的值域都超过了环保署的风险水平标准。

数据来源：国家空气毒物评估，得克萨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美国环境保护署。

然而，虽然卡皮耶罗的测量结果表明，在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居民区，呼吸对人体的危害如同在新泽西州收费公路上呼吸一样，并且通常与美国环保署所建议的健康数值相差甚远，但它们仍未超越德州法律的限定值以及州监测值。

数据来源：得克萨斯州环境质量委员会，《休斯敦纪事报》。

数据来源：得克萨斯州环境质量委员会，《休斯敦纪事报》。

数据来源：得克萨斯州环境质量委员会：《休斯敦纪事报》。

戴娜·卡皮耶罗和托马斯·斯托克博士都同意《休斯敦纪事报》的方法在新闻领域是可靠的，但是并没有达到同行评议级别的健康科学期刊的标准。卡皮耶罗承认了这个异议，因为为了得到一个高可信度的结果，一年中该项监测应该至少做四次。同样，斯托克博士说《休斯敦纪事报》的监测结果显示了居民区的空气成分，但是并没有兼顾室内的空气质量——这里产生了居民呼吸有害化学物质的个人差异。

但是，斯托克博士说，《休斯敦纪事报》确实用一种在学术领域不常见的方式提高了人们对休斯敦空气质量问题的意识程度。在新闻发表后的几周，休斯敦市市长比尔·怀特成立了一个由专家组成的任务攻坚小组来调查得克萨斯州的空气污染和它对健康的影响。这项调查的成果成为新学术研究的基石。

怀特市长同时宣布了一项计划——在“栅栏线”污染社区设置更多的空气质量监测器。德州石化公司与休斯敦市签订了一个协议以减少丁二烯的排放，截至2005年12月，德州环境质量委员会已经增加了空气污染的研究和监测，特别是沿着“栅栏线”污染地区进行。

这个新闻报道项目同时在新闻界产生了影响。卡皮耶罗的做法启发了《今日美国》的布莱克·莫里森，他当时正打算调查学校周边的空气质量。五年后他用了和《休斯敦纪事报》同样的“有机蒸腾监控仪”，用主动空气泵监控器和紫外线探测空气污染的设备来为新闻报道项目补充数据。

在卡皮耶罗的调查之后的十年里，空气质量成了得克萨斯州火热的政治议题。该州的环境规则制订者继续制订与美国环保署不同的种种标准，而环保署也在连续不断地针对排放危险化学物的公司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