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1999·台南·雨】
第一章橘子汽水与耳后痣
1999年,台南二中,开学第三周。
雨从清晨下到晚自习,校门口的水沟漂着被泡烂的木棉花。林见夏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过操场,心里骂了一百遍“鬼天气”——她讨厌三件事:数***湿,以及任何跟世纪末有关的多愁善感。
偏偏福利社今天只剩最后一罐橘子汽水。
“让给我?”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点刚变完嗓的沙哑。见夏抬头——
一个转学生。
黑框眼镜、白衬衫,袖口卷两圈,露出腕骨。他左手拎着一把透明伞,伞面全是雨滴,像盛满星星的玻璃罩。右手拎着书包,侧袋插着一本卷了边的《孽子》。
见夏把汽水递过去,转身要走。
男生却用食指敲了敲罐身,忽然俯身,声音低到只有她听得见:
“你耳后有颗痣。”
见夏整个人僵住。
——那颗小小的、咖啡色的痣,藏在发尾最末端,连她妈都没注意过。
雨声在那一刻变得很远。
“你谁?”
“沈予。”
他把汽水罐塞进她手里,自己只拿走拉环。
“见面礼。”拉环在他指尖一转,像一枚被拆下来的句号,“以后多指教,林见夏。”
第二章司令台后面的烟
台南的雨季像一首过长的吉他 solo,黏腻又没完没了。
沈予很快成为全校最惹眼的怪胎——
早自习从不背英文,而是把随身听耳机塞进同桌耳朵,里面是他自己翻唱的《拥抱》;
体育课永远请假,躲在司令台后面抽烟,烟雾被海风吹得四散;
月考数学交白卷,却在卷面背面画满五线谱。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见夏发誓离他远一点,可命运好像故意把两人绑在同一条耳机线——
周三,图书馆。
见夏翻到一本《孽子》,空白处被人用铅笔写了行字:
“1999年 12月 31日,安平古堡,别去。”
字迹和沈予书包里那本一模一样。
周四,放学。
见夏在爱河边捡到一张被揉皱的便利贴:
“陈韵如会死,如果你不去。”
字迹仍是沈予,可墨水晕开,像被谁的眼泪泡过。
周五,台风警报。
最后一节自习,窗外乌云压境。
沈予忽然出现在教室后门,对见夏勾勾手指:
“陪我去个地方。”
第三章卡带、防空洞与倒数前九天
他们去了台南旧机场旁的废弃防空洞。
铁门一推开,潮气扑面而来,洞里回荡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沈予点燃打火机,火光映出石壁上斑驳的涂鸦——
“1999.12.31 00:00 END OF THE WORLD”
防空洞最深处,有一台老旧的卡式录音机,磁带正在空转。
沈予把打火机递给见夏,自己蹲下,按下录音键。
沙沙——
“今天是 1999年 10月 23日,距离千禧年还有七十天。”
他的声音在水泥壁间回荡。
“如果我失败了,这段话会是留给下一个‘我’的线索。”
见夏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予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拍立得。
照片里的人是见夏——
却不是现在的见夏。
照片里的她穿着长大衣,站在台北 101工地前,背景是 2003年的跨年夜。
“这是……未来的我?”
“也是过去的我。”沈予抬眼,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时间不是直线,是莫比乌斯环。我们都在同一圈环里迷路。”
第四章雨夜的耳语
台风在傍晚登陆。
学校紧急宣布停课,所有人必须立刻回家。
见夏撑着伞,在槟榔摊前等公车,雨幕中忽然伸来一只手,把她拉进电话亭。
沈予浑身湿透,刘海黏在额前,像刚从海里爬上来。
“听好,”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12月 31日晚上 11点 47分,你会在安平古堡遇见陈韵如。她会穿白裙,站在城墙边缘。你要在 11点 49分之前把她拉下来。”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耳后有那颗痣。”
沈予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痣,“它是坐标,也是钥匙。”
见夏心跳得像要撞断肋骨。
电话亭外,路灯闪两下,灭了。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沈予在黑暗中最后一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还有,那天别让我吻你。”
第五章倒数三天
台风过后,台南的天空蓝得过分。
沈予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办的转学,课桌里只剩一本空白笔记本,封面写着:
“给见夏——如果你来得及打开。”
见夏把笔记本塞进书包,回家路上经过安平古堡。
售票亭的阿伯递给她一张泛黄的门票,日期正是 1999年 12月 31日。
“早上有个男生买的,说你会来拿。”
门票背面,有沈予的字迹:
“这次,记得抬头看雪。”
第六章1999年 12月 31日·雪
台南几十年没下雪,那天却飘起了霰。
白色颗粒落在红砖地,像撒了一把碎盐。
安平古堡挤满跨世纪的人潮。
见夏攥着那张门票,在钟楼下来回奔走。
11点 44分,她终于在城墙边看见陈韵如——
白裙、短发、眼神空洞,像被抽走灵魂的瓷偶。
见夏冲过去,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被人拽住手腕。
——沈予。
他穿着黑色大衣,领口别着那枚拉环,眼底布满血丝。
“你不能过去。”
“你不是说让我救她?”
“救了她,你就会忘记我。”
沈予的声音第一次发抖,“循环会结束,我也会消失。”
钟楼开始倒数——
10、9、8……
沈予低头吻了她。
不是电影里温柔的慢镜头,而是带着血腥味的掠夺。
见夏尝到铁锈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他的唇。
0点的烟火升空的刹那,
沈予松开她,用口型说:
“忘了我。”
世界骤然安静。
雪停了。
陈韵如的白裙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投降的旗。
见夏伸手,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空气。
沈予不见了。
陈韵如也不见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 2000年的钟声里,
耳后的痣隐隐发烫,
像一枚被烙进皮肉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