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如刀,刮过榆木巷。余昭脖子像被烧红的铁线蛇勒紧,火辣辣地疼。
猛地睁眼。
糊着黄泥草屑的屋顶在昏暗中旋转。
滋啦,脑海里麻辣烫红油翻滚的肥肠香气蒸腾,粉丝“小厨娘666!”的弹幕遮蔽视野。下一秒,身下硌骨的泥炕和一股霉味混汗馊耗子尿的“醒魂香”,将她狠拽入现实。
穿!越!了?
记忆碎片涌入:余昭竟和自己同名同姓,榆木巷余家二女,二十有一。前身痴迷镇上印子钱头子陈剥皮家的胖儿子陈小宝美其名曰“金龟婿”,闹死闹活要退掉柳家的亲事。结果巷口遭陈夫人扫帚特工队伏击一路打骂,“浪蹄子”“破烂货”骂的体无完肤。动静惹来左邻右舍指指点点,羞愤之下在巷东南口找了根绳子,自挂东南枝了。
回忆闪切:冷雨巷口,青石板水洼碎如镜。
余昭劈手摔下头顶桃木簪!
簪断两截!
她叉腰啐向柳青源:
“穷酸秀才也配娶我?我余昭要攀的是陈公子那样的富贵枝!”
柳青源青布裋褐垂落,沉默俯身,一片片拾起碎簪。
陈剥皮拍肚哄笑:“有眼光!跟小宝顿顿吃肉多香!”
……
回忆碎。
冰冷的现实。
颈间一碰就疼得厉害,原主昨夜羞愤自挂的“杰作”。她竟成了这痴种?
“砰!”墙角破草席被一只骨节粗大、布满风霜刀痕的手拍得草屑乱飞。
“作死的丫头!”余大树,便宜大哥,古铜脸膛刻着风霜,虎目又急又怒地盯着她脖子的“紫红项圈”。
“柳家亲事多好!青源小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学问有学问!偏去贴那陈胖子家的膘!”他嘴里吼得凶,人却豹子般窜起,一把抓起地上那根磨人的破麻绳,手掌狠狠将其掼进泥地里,又抬脚碾得死紧,仿佛要踩碎那糊涂账。
余昭喉咙发涩。原主蹬腿挣扎时,这哥红着眼一边骂一边把她从绳子上取下来,眼底却闪过一丝心疼。
“惹了祸就知道死!死顶个屁用!”余大树骂得狠,弯腰抓起桌上豁口陶碗塞她手里,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喝水!”
余昭捧着碗,冷水入口寒冽,浇得她一个激灵。那被原主绝望填满的喉咙,总算通了口气儿。
哐当!
破门板被暴力踹开!
油腻的酒气蛮横闯入。
陈剥皮如肥猪一般的身躯堵死门口,敞着油亮的青灰对襟褂子,肚腩鼓胀溜圆,身后跟着两条恶犬似的打手。
绿豆眼粘在余昭微微起伏的胸脯,喉结滚动:“嘿!余大丫头醒了?好!命挺硬嘛!”
声音陡然转冷:“你爹余老栓昨夜在爷场子里玩得挺大,输了整整五十两雪花官银!签字画押,拍屁股溜了!”
“啪!”一张摁着猩红手印的脏污麻布摔在炕沿,墨字歪扭似鬼爬:
“父债子偿!白纸黑字!三天!连本带利,少个子儿……”
萝卜手指毒蛇般戳向余大树和缩在角落发抖的余小树:
“拆了老大喂狼狗!老三磨骨粉填黑矿坑!”
淫光粘回余昭,油腔滑调:
“你这‘俏姑娘’嘛……东柳胡同李花楼三十两现货!老鸨就稀罕你这‘烈性儿’雏儿!权当抵债!包你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哥——!”余小树哭嚎着扑向余大树,“俺不想碎成粉喂耗子!”
余大树猛将弟弟一把扯到身后,,虎目喷火:“陈剥皮!冤有头债有主!余老栓欠的钱你找正主去!逼我们兄妹算哪门子好汉?!”
“呸!大梁律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三天后见不到银子……”陈剥皮眼凶光毕露:“老子亲自给你们抽筋扒皮点天灯!呸!”
晃着肥硕身躯带人扬长而去。
油腻恶臭霸道粘在空气里。
死寂。
五十两!赌鬼爹闯的祸,烂账砸在儿女头上。
卖身抵债?
做!梦!
她“腾”地弹下炕,冲墙角那口散发着百年老坛酸菜至尊精华的大破缸,飞起一脚!
“咣当!”缸盖旋转飞出,砸起烟尘!浓烈馊腐气扑面!
缸底:可怜一撮灰绿霉米,两片薄透绿锈铜钱,买根麻绳都不够。
余小树冰凉小手死攥她衣角,眼泪鼻涕糊满小脸:
“姐…俺怕黑……怕被磨碎……”
余昭用力捏了捏弟弟瘦得硌手的肩膀,快步走到门口。
榆木巷歪如被打断脊骨的蛇。左通长顺街人声。右临“死水巷”朽木牌坊,地狱级恶臭,屠宰血膻混着垃圾腐烂汹涌如潮。
几只油光肥鼠滋溜钻墙缝,逃得贼快。
余昭舌尖舔过干裂唇瓣,颈间勒痕突突鼓跳。
她猛地转身!记忆里的大梁朝可没有关于这些下水的吃食。这不就是机会?
余昭嗓子嘶哑如破锣:
“哥!抬缸!”
手指如戟,点向呆滞的余小树:
“你!顺根的竹竿来!快!”
余大树虎目锁死恶臭源头,牙关紧咬:“死水巷?!野狗刨食的烂泥潭!去寻死吗?!”
壮硕身躯却已绷如满弓,双脚生根般钉在地面。
余昭抠住破缸糙裂豁口。
陶锋割掌,血珠滚落黄土。
“死?”她眼锋如刀,劈开绝望:“捞活路去!”
“宁让烂泥污一身!绝不在窑子床上等人来!”
走在死水巷腥腐气浪拍脸,余小树弯腰呕出酸水。
余昭却挺直脊梁!昂首!
深!狠!吞一大口浊气!
冰凉的、集屠宰血沫、垃圾腐酸、泥沼毒瘴之精粹的洪流,蛮横贯喉!灼肺!
“呃咳——!”呛出满眼酸泪,极恶深渊中……一丝牛油腥膻?!下水骚气?!
“等雷劈么?!”
她赤足踏过冰冷碎石,无视余大树喉结滚动。瘦韧身形绷如离弦箭!
余大树虎吼:“作死的小蹄子!”骂声炸响瞬间,人已飚射而至!贲张肌肉轰然发力!低吼如闷雷:
“起——!”
破缸应声离地!
兄妹合力,骂声与狠劲交织,拖动沉缸,如两艘沉默的破冰船,决然撞进“死水巷”的黑暗渊薮!
巷口那根吊过人的歪脖子东南枝,在血样暮色中拖出斜长孤影。
如柳青源指间,那枚被她摔裂的桃木残簪。
债是今日讨。祸是昨日招。活路要自己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