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染血的民俗档案

窗外的暴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般沉闷的声响,雨水顺着老旧实验室的窗户,扭曲了外面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变幻不定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

陈默站在冰冷的停尸台前,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导师张启明教授的身体,就覆盖在那张刺眼的白布之下,仅仅几个小时前,这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还在实验室里,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语调,兴奋地向他展示一块新收集到的、据说是湘西赶尸匠用过的老铜铃,铃铛上布满诡异的刻痕。张教授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那是他沉浸在自己毕生钻研的民俗神秘学领域时特有的光芒。

“小默啊,你看这纹路,这磨损的痕迹,绝不仅仅是装饰!这里面藏着门道,大秘密!”老人当时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激动,仿佛那铜铃蕴藏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几个小时而已。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次“意外”的实验室事故…学校保卫处含糊其辞的通知还停留在陈默的手机屏幕上。他推开这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实验室大门时,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的期待。当他看到那张白布勾勒出的、毫无生气的轮廓时,最后一点侥幸也被彻底碾碎了。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靠墙的玻璃标本柜倒了一个,碎裂的玻璃碴子混合着浑浊的防腐液,在地板上肆意流淌,浸泡着几份散落的、字迹模糊的田野调查报告。几张厚重的橡木实验桌被掀翻在地,上面那些张教授视若珍宝的民俗器物造型狰狞的傩戏面具、色彩褪尽的皮影人偶、刻满符文的龟甲兽骨全都散落各处,蒙上了一层污浊的水光。墙壁上,几道深深的、凌乱的抓痕触目惊心,从一人多高的位置一直撕裂到墙角,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巨大的力量拖曳而过。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上爬,直冲天灵盖。陈默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的翻腾。他强迫自己迈开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停尸台。福尔马林和血腥气更加浓烈了。他伸出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捏住了白布的一角。他猛地用力,将白布掀开。

张启明教授的脸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充满学者睿智的面孔,此刻被一种凝固的、极致的惊恐彻底扭曲了。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到极限,空洞地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光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目睹了来自地狱的景象。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呐喊形状,下颌骨似乎因为过度的惊骇而脱了臼,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透着一层诡异的青气。

陈默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张可怖的脸上移开,向下移动。教授的脖颈,赫然印着几个清晰无比的指痕!青黑色,深陷进松弛的皮肤里,边缘带着不祥的紫红淤血。那绝不是摔倒能造成的痕迹。指痕的形状清晰可辨,拇指的印痕尤其粗大深重,死死地压在喉结下方,其余四指的扼痕则深深嵌入颈侧。这是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力量极大的左手留下的印记,只想要活活扼断生命的手!

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台面边缘,冰凉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他一丝神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向实验室角落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那小小的黑色镜头,此刻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

“监控!对,监控!”陈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踉跄着扑向门边墙壁上嵌入的监控显示屏控制面板。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笨拙地操作着。屏幕亮起,显示出多格实时画面。他飞快地调取实验室门口和内部的监控录像,直接定位到学校通知的事故时间段大约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

画面开始播放。时间显示:八点二十八分十五秒,实验室门紧闭着。八点二十八分四十七秒,门被从里面打开,张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要出来,但动作有些奇怪,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对实验室里说着什么。紧接着,画面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雪花点滋滋乱闪,屏幕瞬间变得一片模糊的灰白噪点!什么都看不清了!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死死盯着进度条。这种彻底的信号丢失,持续了整整三分零七秒!

当画面重新变得清晰时,时间已经跳到了八点三十二分五十四秒,实验室的门大敞着,里面一片狼藉,灯光似乎都黯淡了许多。张教授的身影,已经倒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模糊人影,正迅速地从门口闪出,消失在走廊的监控范围之外!那身影一闪而逝,快得只留下一个鬼魅般的轮廓,根本无法看清任何细节。

三分零七秒!凶手精心抹掉的作案时间!陈默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指关节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团愤怒与冰冷的无力感。对方有备而来,手段狠辣且专业。

他颓然地靠回冰冷的停尸台,目光再次落在导师惨白的脸上,那凝固的惊恐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教授那只僵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枯瘦的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紧紧攥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死死抓住什么东西。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导师同样冰冷僵硬的手腕。他用了点力气,才将那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处,赫然是一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宣纸!

纸已经完全被一种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浸透了,边缘破损不堪。那液体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毫无疑问是血!大量的血!纸张像一块吸饱了血的肮脏海绵,沉甸甸、湿漉漉地躺在张教授冰冷的掌心。而在那暗红发黑的污渍中央,一个扭曲的符号隐约可见是由两个嵌套的、方向相反的锐角三角形构成,中间似乎还勾连着一条波浪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符号的线条并非用墨水书写,更像是某种锐器在纸被浸湿前仓促刻划上去的,笔画深而凌乱。

这符号,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踉跄着冲向实验室角落那个属于他的、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储物柜。他粗暴地推开散落在柜子前的书籍杂物,终于在柜子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硬物。

他颤抖着手,一层层剥开那层散发着樟脑味和灰尘气息的油布。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一本厚重、古旧到极点的线装书册。书页是粗糙发黄的手工纸,边缘磨损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被虫蛀出了细小的孔洞。封皮是某种深褐色的硬皮,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拓印着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但陈默知道,那就是这本书的名字《百邪录》。这是张家不知传了多少代、只传长房长子的秘本,里面记载着无数光怪陆离、骇人听闻的民俗禁忌、邪术异闻和破解之法。张教授膝下无子,又极其看重陈默这个关门弟子,才在弥留之际,将其郑重托付,千叮万嘱不可示人。

此刻,当陈默捧着这本沉重的《百邪录》,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张染血的、刻着邪异符号的宣纸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嗡!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震颤感,毫无征兆地从厚重的古籍中传来,瞬间传递到陈默的掌心,紧接着,那本被陈默双手捧着的《百邪录》,竟在他毫无动作的情况下,自动地、缓缓地掀开了沉重的封皮!

陈默惊得把要将书脱手扔出去!他死死盯着自动翻动的书页。泛黄发脆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虫豸在同时爬行。书页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掠过那些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下的、夹杂着大量生僻古字和诡异插图的篇章,记载着“血婴祭”、“五鬼运财”、“造畜术”等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法,翻过了描绘着各种狰狞鬼怪和复杂符箓的图谱最终,翻动的速度陡然减缓,几乎是一页一页地、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定格在了其中一页上。

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一页的中央。那里,用浓墨重彩的朱砂绘制着一个巨大、繁复、令人望之头晕目眩的符文。符文的线条扭曲盘绕,充满了古老而邪恶的力量感。而在那个巨大符文的右下角,作为注解或某种象征标志般,清晰地描绘着一个小得多的符号。

那个小符号,与此刻陈默手中染血宣纸上那个扭曲的、由反向三角形和波浪线构成的邪异符号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寒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拿着染血宣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边缘粘稠的血污几乎要滴落下来。导师暴毙前死死攥住的线索,指向的竟是《百邪录》中一个不详的篇章!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书页上那个刺眼的朱砂符号移开,看向这页顶端的标题。标题是用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字体书写的,但陈默跟着张教授学习古文字多年,勉强能辨认出来:“血煞局”。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世界,密集的雨点敲打玻璃,实验室里惨白的灯光下,陈默捧着自动翻开的《百邪录》,盯着那“血煞局”三个字和下方那个与血纸上完全一致的邪异符号,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在原地,导师张启明扭曲惊恐的遗容,脖颈上深陷的青黑指印,监控录像里那被精准抹去的三分零七秒,还有手中这张浸透了鲜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宣纸,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最终都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这本沉重古籍翻开的这一页上。

血煞局,那是什么?导师最后时刻看到了什么?他仓促刻下这个符号,是想传递什么信息?那个穿着连帽衫消失在监控里的模糊身影,又是谁?这符号出现在《百邪录》中,意味着它绝非普通的谋杀标记,而是牵扯到某种超乎常理的东西?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某种被拖入深渊漩涡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陈默的喉咙。他猛地合上那本仿佛变得滚烫的《百邪录》,沉重的书册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也无法驱散那侵入骨髓的阴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扫过散落在地的、那些曾经被导师视若珍宝的民俗器物,狰狞的傩面空洞的眼窝似乎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褪色的皮影人偶在污水中扭曲变形,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导师僵硬的手边。

除了那张染血的宣纸,那里还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一件他刚才因为极度震惊和悲伤而忽略掉的东西。

一枚钥匙。样式古朴得近乎笨拙,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青铜色,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仿佛已经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埋藏了漫长的岁月。钥匙的柄部被打造成一个模糊的兽头形状,兽头的眼睛处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石子。钥匙的齿槽部分磨损得厉害,显得参差不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它看起来不像能打开任何现代的门锁,更像是一件刚从某个古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带着泥土和时间的腐朽气息。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张教授冰冷的手边,被翻倒的标本瓶流出的浑浊液体微微浸湿了一角。

陈默缓缓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片污浊的液体,捏住了那枚青铜钥匙冰凉的柄部。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开来,钥匙很沉,远超它体积该有的重量,那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他的指尖,也压在他的心头。

导师临死前,不仅攥着那张指向“血煞局”的血纸,身边还出现了这样一枚来历不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钥匙…

这枚钥匙,又通向哪里?它和导师的死,和那邪异的符号,和《百邪录》中记载的“血煞局”,又有什么关联?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如同万千鬼魂在呜咽拍打着窗户。惨白的灯光下,陈默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青铜钥匙和染血的宣纸,站在导师的遗体旁,孤立无援。空气中福尔马林和血腥的混合气味浓得令人窒息。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一个由死亡、邪异符号和古老秘密构成的漩涡,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这个原本只想研究民俗传说的学生,狠狠地拖拽进去。

实验室外,走廊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短促,尖锐,如同指甲刮过黑板,随即又消失无踪,淹没在无休止的暴雨声中。

陈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门外那片浓重的、被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