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爹挖了半辈子矿,就没见过品相那么好的玉,虽然只有核桃大小,但那色儿,那水儿,真好看啊。”
“王家那俩瘪犊子想抢,爹长心眼着呢,抽冷子给了王大一个狠的,可惜没防住王二背后捅刀子。不过,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咬住一口气,转身几下就把他送走了!”
“那是玉么,这是我儿出人头地的机会,谁敢抢,老子就要谁的命!”
“挖矿苦啊,嘿嘿……我儿不用挖矿了,我把玉献了上去,管事赐下两个去府城侍奉贵人的名额,要是能得到贵人的青眼,我儿就彻底翻身了!”
“咳咳……多的那个名额,有人出高价买,爹没卖,给了李夫子的儿子李牧云。李夫子对咱家有恩,以前咱还不上,就不提,但心里没忘。”
“娃儿,哭啥子啊……矿……矿民的命不值钱,爹窝囊了一辈子,临了,给你博了个出头的机会,李夫子的人情也还上了,值了,值了啊!”
……
大景五百四十六年。
山南府府城、安南城。
盛夏、黄昏。
光洁的青石板路面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门头旌旗招展,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场景。
一行风尘仆仆的车队,缓缓驶入繁华的街市。
车队中十余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着周遭繁华的街景,双眼发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根本挪不开眼。
苏景位于队伍前方,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街市。
不过,他神色淡然,和周遭年轻人的热烈反应相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倒是古色古香。”
环顾一圈后,苏景默默给出评价。
身为一名现代人,见惯霓虹都市摩天大楼,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小场面,只是这种仿佛走在古装电视剧中的感觉,倒是有些新奇。
穿越到这个同名同姓的少年人身上,也就大半个月。
原身父亲临终前交代遗言的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
继承记忆的过程,像是在看电影,有种抽离感,但原身父亲那股子舐犊之情,还是令他颇感动容。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可惜……
原身跟着车队,走了没几日,就在一天夜里染上风寒,还没到天明,就一命呜呼,这才有了苏景趁虚而入。
不过,他穿越过来后,身体并没有立刻好转,能活下来,还要多亏了……
苏景看向身旁一名玉树临风、气质温雅的俊美少年。
此人正是李夫子的儿子李牧云。
当初,苏景借尸还魂后,病灶未去,浑身滚烫,陷入半昏迷状态。
车队首领随意瞧了瞧,就说人不成了,想要将他扔路边,一了百了。
荒山野岭,扔到路边,只能沦为野兽的口粮。
李牧云又是磕头恳求,又是将身上的银子献给首领,才让首领松了口,丢下两包药,说死马当活马医,治治看。
车队不可能为苏景停下来,等他好转。
于是,李牧云又背着苏景走了足足两日山路,期间累的又哭又吐,后背摩擦出了血,却死不放手。
这才换来了苏景这条命。
恰在这时,李牧云转过头,眉飞色舞道:
“兄长,不愧是一府之地的治所,果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往来伊人,肤如凝脂、蜂腰翘臀、汁水丰盈者,十之一二!远而观之,赏心悦目,迫而察之,心旌动摇,寨中旧识,山下芳邻,忘也,吾忘也。”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了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的热烈讨论。
“呦,不愧是读书人出身,到底是不一样,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我等粗胚,只会说皮肤白、屁股圆、柰子大。”
有人先调侃了句李牧云,然后一脸神往道:
“路上听管事说,府城藏春阁里的姑娘,那才叫一个润,而且都有独门绝技,很会伺候人,省心的嘞。”
“藏春阁的姑娘,一晚上五两银子起,也是咱们敢想的。”
“咱们不敢想,李牧云这色胚倒是有门。”
“就凭他?”
“嘿嘿,以景哥的本事,肯定能出头。李牧云好色,景哥仗义,带他去藏春阁开个荤,还不简单。”
“那倒是,借景哥的光,李牧云这小子倒是有盼头。”
后面插话的两人,调笑之余,透着对苏景的推崇。
苏景只是笑笑,没有参与话题。
他上辈子是个警察,多次执行卧底任务,十余年间捣毁了数个大型犯罪团伙。
身为一名卧底,审时度势,人情练达是基本素质,他又自小学习八极拳,练得一身好身手。
苏景身体痊愈后,在后面的行程中,一次盗匪劫道时他小试牛刀,迅速博得了管事的赏识,也在这群年轻人中确立了自己的威信。
李牧云听到众人调侃,立即义正言辞反驳:
“男欢女爱,人之大欲,须情投意合方能共赴极乐。以钱帛诱之,不过逢场作戏,李某君子,岂是那种下流无耻之徒?藏春阁那种藏污纳垢之地,我是万万也不会去的!”
君子?
你夜敲寡妇门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苏景心头无语,丢给李牧云一个白眼。
这家伙仗着自己生得一副好样貌,十五岁起就开始偷偷勾搭寨子里的小媳妇和山下的俏寡妇,要不是事情做得隐秘,早就被苦主找上门,打断了腿。
不过,从过往的经验来看,这家伙在勾搭女人这方面,的确极有天赋,还真不用去青楼买春。
诸少年走马观花,看什么都新奇,对着各种新鲜事物,指点不休。
可这样火热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他们对府城人的阔气光鲜看得越清,就越觉得自己真是土得掉渣,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众人兴致逐渐回落,说话声也越来越稀疏。
有人看向苏景,语带茫然地问道:
“景哥,你说咱这些乡民,真能入那些贵人的眼,讨得他们欢心么?会不会没待几天,就被赶走啊?”
其余人也眼巴巴地看向苏景,神色局促。
苏景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乡下人初次来到繁华城市,兴奋之余,自卑也如影随形。
当个体陷入畏怯情绪时,往往会本能地向认知中更具权威性的对象寻求心理庇护。
“来都来了,先熟悉环境,多看多学,好好做事,自有出头之日。”
苏景随意安慰了一句。
相比于其他人的迷茫,他很有信心,自认以自己的能耐,在府城博个家业应该不是问题。
尤其,穿越后那团诡异火苗的出现,更是让他多了份依仗。
说起来,自己能从重病垂死中迅速恢复过来,也要多亏了那团火苗对身体的滋养。
‘说是到府城侍奉贵人,可府城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究竟是哪一家?’
苏景边走边想。
途中他问过车队首领,可首领口风很紧,只说之后你们自然知晓,搞得还挺神秘。
苏景对这个问题很上心。
毕竟,无论现代还是古代,想要出人头地,获得贵人赏识,都是条不折不扣的捷径。
尤其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古代王朝,科举制都还未出现,还是察举制,贵人的赏识更显得至关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经过好几次检查,来到一处占地广阔、戒备森严的庄园,在某个偏院门口,车队首领点头哈腰地将一行人交接给一名锦衣管事。
天色已晚,锦袍管事也没多训话,吩咐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转身离去。
苏景和李牧云被分在一起。
“不愧是府城贵人,当真豪奢,下人居所,竟能二人同室。”
李牧云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啧啧感叹。
“不对。”
说了两句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垂眸道:“新进仆役,多半无此待遇,咱们能得此厚待,定是那“血美人”之功。
此乃苏伯父生平仅见之美玉,贵人必视若珍宝,爱屋及乌,方对我们多加优待。”
他看向苏景:“我们定要在府城混出人样,以告慰苏伯父在天之灵!”
苏景微微点头,心里却想着刚才观察到的细节:
刚才一路过来,经历了好几次严密盘查,院子外也有甲士巡逻,这贵人的身份应该很不一般。
一路舟车劳顿,两人洗漱后,就爬上床睡觉。
李牧云一沾枕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苏景则放缓呼吸,集中注意力。
然后,一簇大拇指粗细、一指长的红色火苗,出现在他视野中。
这正是苏景穿越后,出现在他身边的那团诡异火苗。
此火似乎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只有他能看到。
之前他重病能快速恢复,就是此物散发的柔和暖意,化作一团团生机,滋养了身体的缘故。
只是,等他身体恢复正常之后,此物就不再散发暖意,只是还停留在他身边。
他研究很久,也没搞清楚此物的来历和作用。
苏景凝眸盯着那火苗看了一会儿,不再多想,也睡了过去。
……
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拂晓,随着钟声响起,住在后院的苏景一行人,被叫到前院集合,他心中的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府君!
他们要侍奉的贵人竟然是山南府的府君。
大景三十六府,府君身为一府之地的主宰,可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在整个大景都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同样是侍奉贵人,普通的小官和府君,可是天差地远。
众人虽然都是乡下人,见识短浅,但这个道理还是懂得,俱是兴奋不已。
锦袍管事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微掀,朗声道:
“府君每隔三年,会举行一场为期一个月的盛大宴会,来往皆是名流,你们这些人,就是为一个月后的宴会准备的,负责侍奉那些贵人。
这个机会,有多珍贵,不用本管事多说了吧。
只要在宴会上不出差错,你们就能留下来了。
其中表现好的,以后可以留在府君府做事,表现一般的也有其他去处,无论什么去处,都足以在府城立足了……”
管事的话,让众人都很是惊喜。
在府城立足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苏景却眸光微凝,觉得有点不对劲。
府君举办宴会,需要服侍人员,为什么不用府里的老人?
他们对各种规矩熟稔于心,不易出错,才是更好选择吧。
尤其这宴会这么重要,不更应该用经验丰富的老人么?
这个明晃晃的疑点,只要稍微深入想一下,并不难发现。
不过,苏景环顾四周,在场的其他少年,似乎都对此浑然不觉。
就连熟读诗书,相比常人思维更为敏捷的李牧云,也是如此。
“普通人面对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总会率先陷入美好的想象中,而忽略其中的疑点,这就是心理学中常说的“心理过滤”和“确认偏差”。”
当了十多年卧底,常年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让苏景对于任何反常之处,都会往深处想个明白。
他开始找寻这件事情中,那些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细节。
很快,苏景神色微动。
父亲献上美玉,获得两个名额赏赐。
不过,这只是名额,想要侍奉贵人,获得名额的人还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年龄不能超过十八。
不能患有疾病。
相貌要出众。
否则就只能将名额卖给他人。
当初,苏景和李牧云去县衙参与遴选,大夫仔细检查了苏景和李牧云的身体状况,顺利过关。
至于样貌么,苏景不是李牧云那种让人一见惊艳的俊美外形,可一张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却也自有一番男子气概。
两人很轻松就通过了筛选。
苏景心头忽有一道闪电划破迷雾,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什么,头颅转头,目光从诸多年轻人身上缓缓扫过。
有的英武、有的俊美、有的痞帅、有的富有野性……
苏景面色微僵。
一瞬间,他想到前世在历史书中看到的趣闻:
古代某些达官显贵,遍尝人间美色后,腻了烦了,于是走向“勇士敢于击剑”的邪路。
不会吧?!
千里迢迢奔赴府城,难道是来入股的?!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些字眼如同一颗颗子弹般朝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