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瘸腿的我带着元素周期表

我,25岁化学硕士,正给导师当牛做马。

试管炸裂的剧痛后,睁眼成了80年代深山里的十二岁瘸腿丫头。

破屋漏风,早饭是水煮茄子配土豆泥。

便宜爹甩下一句“喂完猪记得洗碗”就溜上山。

看着短一截的腿,我笑出了声:挺好,至少不用再改论文了。

弟弟举着破书包喊:“姐,今天能背我吗?”

我捏捏他小脸:“行啊,等价交换,期末考双百。”

——穿越成残疾村姑?问题不大。

毕竟现在,实验室里炸不死的我,扛着猪草也能把日子过成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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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灼热的刺痛像毒蛇的牙,狠狠钉进我的视网膜深处。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疯狂尖啸,盖过了导师变了调的嘶吼:“小方!闪开——!”

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飞溅的玻璃碎片,带着某种炼狱般的高温。完了,那瓶该死的、配比可能出错的叠氮化物……

然后,是绝对的虚无。冰冷、粘稠,像沉进一口废弃的深井。

再睁开眼,世界褪去了灼热的惨白,换上一种灰扑扑的陈旧底色。光线从歪斜的木窗格斜射进来,照亮空气里浮动的细小尘埃,带着一股潮湿木头、烟火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猪圈味儿混合的气息。

我眨了下眼,视线艰难地聚焦。

一张斑驳掉漆的矮木桌,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木头芯子。

桌上摆着三只豁了口的粗陶碗:一碗煮得发灰、蔫头耷脑的茄子块,泡在浑浊的水里;一碟颜色暗沉、油光少得可怜的炒豆角;还有一小碗深褐色的糊状物,大概是某种蘸水。

唯一能称上“饭”的,是我面前这碗灰黄色的、黏糊糊的土豆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粗粝的沙子,干得发疼。胃袋空空如也,却对这简陋到极致的食物生不出半点渴望。

“婷婷,吃完早饭送你弟弟去上学,等下我得上山一趟。”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宿醉未醒,又像被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本能地,一个含糊的音节从我干裂的嘴唇里滑了出来:“好的爸爸。”声音又细又哑,像个十一二岁的女童。

十二岁?

我猛地低头。视线里是一双枯瘦、布满细小划痕和污垢的小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陶碗边沿。指甲缝里是洗不净的黑泥。身上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歪歪扭扭补丁的蓝布褂子,袖口短了一截,露出手腕细伶伶的骨头。

这……不是我的手!不是我的身体!

我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单薄的胸腔。试管爆炸的灼痛碎片般刺入脑海,导师扭曲的面容一闪而过。

“好的爸爸?”这陌生的称谓和这具陌生的身体带来的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

家徒四壁。这个词像冰锥一样钉进我的意识。

目光仓惶地扫过这间屋子。四面土坯墙,被长年累月的柴烟熏得一片黝黑。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模样的农具。屋顶的茅草稀疏,几缕天光刺眼地漏下来。唯一能证明这家人“食肉糜”的,是房梁上挂着的一串串黑黢黢、油亮亮的腊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某种怪异的装饰品。

一个更小的男孩紧挨着我坐在一条同样斑驳的长条木凳上,两只光脚丫悬在半空,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脚底板也是黑乎乎的。他正偷偷用筷子去戳碗里那块最小的茄子。

我,25岁,化学实验室里摸爬滚打、为了一个硕士学位给导师当牛做马到脱发的方晴,现在正顶着一个十一二岁小女孩的皮囊,坐在这片八十年代末、西南深山里的穷窟窿中,对着一碗猪食不如的土豆泥发呆。

男人——现在是我“爸爸”了——站起身。他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掺杂着不少刺眼的白丝。

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刀刻般深刻,蜡黄的脸颊瘦削,胡子拉碴,却依稀能辨出几分被生活磨损殆尽的英挺轮廓。

他拿起挂在土墙木钉上的一件打满深色补丁的破旧外套和一顶发黄的草帽,动作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的懒惰?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像检查一件工具是否还能使用,又叮嘱了一遍,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记住,不要惹事,早点回来把猪喂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碗筷回来再收拾。”

“爸爸,你要好久才回来嘛?”我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这具身体残留的一丝依恋和不安。

男人没有回答。仿佛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套上那件破外套,戴上草帽,佝偻着背,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歪斜的木门。清晨微冷的山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那点可怜的暖意,也彻底吹走了他单薄的身影。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小男孩。

“姐姐,姐姐!”小男孩立刻从长凳上跳下来,动作利落得像只小猴子,扬起一张沾着点土豆泥的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等我回来帮你洗碗!”

那稚嫩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童音,像一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石头,意外地砸中了我心口那块冰冷的、因穿越和剧变而冻硬的角落。一丝陌生的暖意,极其微弱,却真实地漾开。

属于“方羽婷”的记忆碎片,像沉在水底的杂物被搅动,晃晃悠悠地浮起一些。

洗碗?这小子?我扯动嘴角,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浮现在这张陌生的脸上,同时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他刺刺的头发顶:“知道你想帮我,就是每次你都是帮倒忙。碗摔了都是我被骂,你还是乖乖读书吧。”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这具身体的记忆和本能,正在悄无声息地接管一些东西。

男孩嘟起嘴,有点不服气地小声哼哼:“好嘛,我去拿书包,门口等你哈!”说完,一溜烟跑向角落里一个黑乎乎的小布包。

我撑着粗糙的桌面,试图站起来。一股尖锐、别扭的刺痛瞬间从右腿和脊柱深处炸开!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地猛地一歪,重心失控,差点直接扑倒在地上。幸亏手死死抓住了桌沿,才勉强稳住。

这……怎么回事?!

我惊愕地低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双穿着破旧布鞋的脚上。左脚的鞋底明显比右脚的厚了一大截!不,不是鞋的问题!是这条右腿!它……它似乎短了一截!一种结构性的扭曲和失衡感牢牢攫住了这具小小的躯体。脊柱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闷钝的拉扯感,像有根生锈的钢筋被强行拗弯了卡在里面。

瘸的?脊柱侧弯?

“方羽婷”……这个名字伴随着更多的碎片汹涌而来。贫穷的山村,暴戾懒惰的父亲,不堪家暴、最终逃离却没能带走女儿的母亲……还有这具从记事起就在缓慢变形、拖累她每一步的身体。

我,方晴,一个刚在顶级实验室里被自己的研究炸得灰飞烟灭的化学狗,一睁眼,成了八十年代末西南深山沟里一个家徒四壁、爹不疼娘不爱、还自带终身残疾硬件缺陷的十岁村姑?!

“噗……”一声短促的、带着气泡音的笑,毫无预兆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这荒谬绝伦的现实,像一出最高级别的黑色幽默剧。

导师那张催命符似的压榨嘴脸,实验室里没完没了的柱子、谱图和令人头秃的数据分析,那些为了发文章、为了毕业绞尽脑汁改到吐血的垃圾论文……还有那场该死的、把自己炸到这鬼地方的失败实验……

所有积压的、属于方晴的疲惫、焦虑、愤怒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被这具残疾的、十二岁的、深陷赤贫山村的躯壳,以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方式,猝然反衬出来。

我扶着桌子,看着自己那两条不一般长的腿,越看越想笑。笑声压抑在喉咙里,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牵扯着变形的脊柱一阵闷痛,可这痛感反而让那笑声更停不下来。

挺好。真的挺好。

至少不用再改那些狗屁不通的论文了。至少不用再闻那些有毒的溶剂味儿了。至少……眼前这堆破事,喂猪、洗碗、送小屁孩上学,听起来可比搞定一个阴间导师容易多了,对吧?对吧?!

“姐?”小男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困惑。他已经背好了那个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书包,手里还攥着一个硬邦邦、颜色可疑的杂粮馍馍,正探进半个脑袋看我,“你笑啥子嘛?腿又痛了?”他小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胸腔里那股近乎癫狂的笑意和随之涌上的、更深的酸涩压下去。属于方晴的尖锐棱角和属于方羽婷的沉重现实,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猛烈地碰撞、撕扯。最后,一种奇异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管他妈的”心态,像野草一样从废墟里冒出头。

偷偷抹了抹不知怎么湿润的眼角回道:“没事,”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模仿着记忆中“方羽婷”的语气,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轻松,“想到个笑话。”

我端起桌上的空碗,一瘸一拐地朝旁边那个更矮小、更昏暗的门洞——大概是厨房——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重心别扭的偏移和脊柱深处沉闷的抗议。

厨房里更暗,更窄。一个简陋的土灶台,一口黑黢黢的大铁锅。灶台旁放着个积满污垢、看不出原色的泔水桶,散发出酸腐的馊味。我忍着那气味,把碗筷丢进一个积着浑浊脏水的破瓦盆里。

弟弟的小脑袋又探了进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姐,今天……今天能背我吗?就一小段,快到学堂的那坡坡太陡了,我爬不动……”他眨巴着大眼睛,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

背他?就凭我这具“出厂配置严重缺陷”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属于方晴的理智在尖叫:开什么玩笑!我自己走路都跟踩高跷似的!

可就在我开口前,另一股更汹涌的、属于这具身体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那点理智。无数个清晨和黄昏的画面闪过:崎岖陡峭的山路,沉重的背篓,更沉重的弟弟压在自己同样瘦小、扭曲的背上,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脊柱痛得眼前发黑……可背上那个小小的、温暖的重量,他依赖地搂着自己的脖子,带着奶味的呼吸喷在耳后……

那是“方羽婷”烙印在骨髓里的、近乎本能的守护和承担。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我转过身,看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背着书包的身影。逆着光,他显得那么单薄。我走过去,动作因为跛行而显得缓慢又怪异。在他面前站定,我伸出手,没有像记忆中那样直接答应,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属于方晴的审视和……算计?

指尖轻轻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触感温热而真实。我挑起一边眉毛,努力让脸上挤出一个促狭的、像在谈生意的笑容,声音刻意压得老气横秋:“背你?行啊,小同志。”

弟弟困惑地看着我,显然没听懂“同志”是啥意思。

“不过嘛,”我故意拖长了调子,晃了晃手指,模仿着电视里看过的那些讨价还价的架势,“等价交换,懂不懂?你姐我这双腿可是‘战略资源’,不能白用。期末考,给我拿个双百分回来,怎么样?这买卖,公平吧?”

弟弟的小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我那只晃来晃去的手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交易”和“战略资源”、“等价交换”这些完全陌生的词砸懵了。小脸上满是茫然,完全搞不懂他那个总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姐姐,怎么突然变得……像个集市上精明的贩子?

看着他呆愣的样子,一种奇异的畅快感,混合着对眼前这操蛋处境的自嘲,猛地冲上我的心头。我咧开嘴,露出一个绝对不属于十岁山村残疾女孩的、带着点痞气和疯狂的笑容。

穿越成残疾村姑?开局地狱模式?家徒四壁,爹懒娘跑,还拖着个嗷嗷待哺的小豆丁?

问题不大。

真的,问题不大。

方晴我啊,实验室里炸都炸不死的蟑螂命。论文地狱都趟过来了,还怕这?

不就是喂猪吗?不就是瘸着腿爬山吗?不就是把这破日子当段子来过吗?

我熟。

扛着猪草,我也能把日子过成单口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