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监护仪的长鸣

术后第三天的夜班,静得能听见点滴坠落的声音。神外监护区的灯光调得很暗,只有各床位的监护仪屏幕幽幽亮着,像一片沉默的电子星河。林晚舟刚处理完一个术后发热的病人,正低头在护士站的电脑上敲病程记录,指尖带着熬夜的微凉。键盘声是唯一的节奏。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钢针,猛地扎破了这份寂静!

“滴——————!”

是7床!王强!

林晚舟像被通了电,瞬间弹起。那警报不是普通的心律失常或血压波动,而是颅内压监测仪发出的、代表颅内压急剧升高的尖锐长鸣!这声音,是脑疝的丧钟!

“7床!快!”林晚舟的声音劈开了空气,人已经冲向病房。值班护士紧跟其后,推着急救车。

病床上,王强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左侧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右侧肢体肌张力亢进,典型的颞叶钩回疝!

“甘露醇250ml快速静滴!准备气管插管!通知手术室,准备二次开颅!”林晚舟的指令又快又狠,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她一把掀开覆盖在王强头上的无菌敷料,目光死死盯住颅骨钻孔处留置的脑室引流管。那根透明硅胶管,本该是引流出降低颅内压的生命通道。

然而此刻,引流瓶里只有几滴淡红色的陈旧液体。引流管末端,本该连接着精密引流阀的位置,却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断面——管子竟然从中断裂了!断口参差不齐,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塑料老化后的脆硬感,完全不像是被外力拉扯所致。

“引流管断了?!”护士惊呼,脸色煞白。

林晚舟的心沉到谷底。她迅速拿起断掉的引流管残端,触感不对!正常的医用级硅胶管应该柔韧有弹性,可指尖传来的感觉却异常僵硬、发脆,用力一捏,竟发出细微的“喀嚓”声,仿佛劣质的硬塑料!

材质脆化断裂!

又是耗材问题!而且这一次,是直接要命的!

“快!临时脑室穿刺!”林晚舟声音嘶哑,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愤怒。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建立引流通道,否则王强撑不到二次开颅!护士递来紧急备用的无菌穿刺包。

抢救在分秒必争中进行。重新穿刺引流,释放出带血的脑脊液,颅内压监测仪那令人心悸的长鸣终于转为急促但频率正常的报警音。王强散大的瞳孔有了一丝微弱的回缩迹象。手术室已准备就绪。

“送手术室!”林晚舟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着护士和护工推着病床狂奔而去。急救车还留在原地,一片狼藉。

肾上腺素退去,虚脱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而来。林晚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急救车下层。那里,堆放着刚刚抢救产生的废弃物:染血的纱布、剪断的导管、空了的药瓶……都扔在一个深蓝色的、厚实的医用垃圾袋里。

那抹深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闸门!

十年前。

医院走廊浓烟滚滚,热浪扭曲了视线。刺耳的消防警报、凄厉的哭喊、玻璃爆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冲,脚下踩到一滩滑腻的液体。一个年轻的护士在混乱中撞翻了治疗车,车上的碘伏瓶摔得粉碎,刺鼻的棕黄色液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四处流淌。就在那翻倒的治疗车旁,一个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医用垃圾袋被撞开了一道口子,里面露出的不是普通垃圾,而是几卷尚未拆封、但包装极其简陋的手术缝合线!那缝合线的针体黯淡无光,线体粗细不均,包装袋上印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小作坊标识……劣质缝合线!火势就是从那间堆满了劣质耗材的库房爆燃起来的!浓烟中,她仿佛看到那个年轻护士惊恐绝望的脸,看到蓝色的垃圾袋在热浪中卷曲燃烧……

“呃……”现实中的林晚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瞬间被猩红和浓烟填满。PTSD的巨浪毫无预兆地拍下!墙壁不再是墙壁,而是灼热的钢板;消毒水的气味变成了焦糊的恶臭;耳边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濒死的哀嚎。她踉跄着后退,想抓住什么支撑。

“哐当——!”

她的身体重重撞在了身后一辆装满器械的治疗车上!车子应声而翻,金属盘、玻璃瓶、各种器械稀里哗啦地砸落在地,发出巨大的碎裂声!这刺耳的噪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她从炼狱般的幻象中拽了回来。

“林医生!您怎么了?”刚返回的值班护士被巨响惊动,冲了过来,惊恐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靠着墙壁摇摇欲坠的林晚舟,以及满地狼藉。

“……没事。”林晚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直到皮肉传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稳住心神,“滑了一下。快收拾干净。”她甚至不敢再看那个蓝色的垃圾袋一眼,仿佛那是地狱的入口。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监护区,留下惊魂未定的护士和满地碎片。

值班室的门被反锁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冷汗浸透了刷手服,黏腻地贴在背上。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点开那个标注着“资本家(谨慎投喂)”的联系人——苏砚。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证据。她将断掉的引流管残端放在值班室惨白的日光灯下,用手机聚焦,清晰地拍下那异常脆硬的断口和劣质的质感,发送过去。照片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发送成功”提示音。

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幕亮起。苏砚的回复,快得像早已在等待:

【苏砚】:收到。材质肉眼可见低劣。五分钟后发公司全称,我查股权穿透。

【苏砚】:撑住,晚舟。天快亮了。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高效的行动。这就是苏砚。林晚舟看着那短短的两行字,冰冷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丝温度。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苏砚在行动,她也不能停下。

她需要那份耗材检测报告的原始记录!那份在手术室,她亲眼看着设备科初步检测后夹在病历里的报告!那是指向问题耗材最直接的证据!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向医生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待机画面幽幽亮着。存放王强病历的铁皮柜就在角落。她拉开柜门,手指准确地伸向“王强”的文件夹所在位置——

空的?

她心头一沉,快速翻动。没有!整个“王强”的病历夹连同里面所有的检查报告、病程记录、手术记录……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位置。

冷汗再次渗出。她立刻转身,冲向护士站:“王强的病历呢?”

值班护士刚收拾完治疗车的残局,还心有余悸:“病历?刚才还在医生办公室柜子里啊?接班时我还核对过签名。”

“不见了!”林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护士也慌了:“不可能啊!我这就找保安调监控!”

保安室的监控录像被迅速回放。时间调到昨夜凌晨一点左右。走廊的监控画面清晰度有限,但足以辨认。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那人显然熟悉环境,动作迅速,只用了几秒钟就用某种工具撬开了那个并不算特别坚固的铁皮柜锁。画面中,那人精准地抽出了标有“王强”名字的厚厚病历夹,塞进一个普通的黑色背包里,然后迅速低头离开,消失在监控死角。

“有人撬柜子偷病历!”保安倒吸一口凉气。

林晚舟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却充满恶意的身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耗材检测报告,连同所有原始记录,都在那个病历夹里。这是毁灭证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砚。

【苏砚】:公司名:康健达医疗器械有限公司。正在穿透。

林晚舟没有回复。她走出保安室,窗外,城市的边缘已泛起一层冰冷的鱼肚白。她站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晨光熹微,却驱不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耗材是劣质的,有人要掩盖,病历被偷走,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幽灵,似乎正裹挟着同样的蓝色垃圾袋和劣质缝合线的焦糊气味,狞笑着扑向现在。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那张写着“陈建国耗材”的纸条,像一块永不熄灭的炭火,在黑暗中,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