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独待产

19930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秀兰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站在灶台前翻炒着锅里的青菜。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淌,浸湿了碎花衬衫的领口。屋外,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从天而降。

“咳咳...“秀兰被油烟呛得咳嗽了两声,扶着腰慢慢挪到水缸旁舀了半瓢水喝。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不适,不安分地踢了两下。秀兰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乖啊,再坚持几天,你爹就该回来了。“她对着肚子轻声说,声音很快被雨声吞没。

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她蜡黄的脸。自从丈夫春生去山西挖煤,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公婆在县城建筑工地做小工,为了多挣几个钱,连她怀孕都没能回来照顾。娘家那边,弟弟才五岁,爹娘根本抽不开身。

秀兰把炒好的青菜盛进碗里,又热了早上的剩粥。七个月的身孕时,她还能去地里摘点新鲜蔬菜,现在连走到院子里的茅房都费劲。前几天村主任的老婆来看她,说这胎看着像是男孩,让她千万小心。

“要是男孩就好了...“秀兰自言自语地坐在桌前,慢慢吃着简单的晚餐。春生上次托人捎信回来,说矿上发了半个月的工钱,等攒够了钱就回来陪她生产。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秀兰却反复看了十几遍,直到纸边都起了毛。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下腹传来,秀兰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倒吸一口冷气,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疼痛像潮水一样退去,她松了口气,以为是孩子又在调皮。

可还没等她弯腰捡起筷子,更剧烈的疼痛袭来,这次像有人在她肚子里拧毛巾一样。秀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不...不会是要生了吧?“她惊恐地摸着肚子,按照接生婆算的日子,应该还有半个月才对。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的山间滚动。秀兰尝试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抖得厉害。又一阵疼痛袭来,这次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羊水破了...“秀兰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听说过早产的孩子很难养活,更何况现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求生的本能让秀兰强撑着向门口爬去。从她家到最近的邻居王大伯家,平时走路只要三分钟,现在却像隔着一座山那么远。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肚子里的坠痛越来越强烈。

“王大哥!王嫂子!“秀兰用尽力气拍打着邻居家的大门,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微弱。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大伯披着外套探出头来,看到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秀兰,顿时睡意全无。

“秀兰?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可能要生了...“秀兰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弯下腰,死死抓住门框才没跪下去。

王大伯的妻子翠花闻声赶来,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过来:“快!扶她进屋!“

“不行,得送诊所!“王大伯当机立断,“看样子是早产,得找医生!“

翠花急忙回屋拿了手电筒和雨衣,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秀兰往院子里走。秀兰疼得眼前发黑,几乎是被拖着前行。

“用板车!“王大伯喊道,冲向院子角落的木板车。那是平时拉粮食用的,现在铺上干草和旧棉被,就成了临时担架。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秀兰扶上车。翠花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秀兰肚子上,又塞了个枕头在她头下。

“秀兰,坚持住,咱们这就去诊所!“翠花握了握秀兰冰凉的手。

雨幕中,王大伯在前面拉车,翠花在后面推,秀兰躺在摇晃的板车上,死死抓着两侧的木板。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的疼痛,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通往村诊所的路是条泥巴小路,平时就坑坑洼洼,现在被雨水泡成了沼泽。车轮不时陷进泥坑里,王大伯不得不停下来用力拽出。有几次秀兰差点从车上滑下来,翠花赶紧扶住她。

“再...再快点...“秀兰虚弱地说,她能感觉到孩子在往下坠,仿佛随时会出来。

“快到了,快到了!“翠花喘着气回答,手电筒的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诊所低矮的平房终于出现在视线里。王大伯顾不上敲门,直接撞了进去,把正在打盹的村医李大夫吓了一跳。

“李大夫!快看看秀兰!她要生了!“王大伯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李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村里行医三十多年了。他戴上老花镜,示意他们把秀兰抬到检查床上。

秀兰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李大夫检查了一番,脸色越来越凝重。

“情况不好,“他低声对王大伯说,“胎位不正,脐带绕颈两圈,得剖腹产。“

“那您快动手啊!“翠花急得直跺脚。

李大夫摇摇头:“咱们这儿条件不够,连麻药都没有。得赶紧送县医院,再耽搁孩子就危险了。“

秀兰模模糊糊听到“危险“两个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挣扎着抓住李大夫的白大褂:“救救...我的孩子...“

“秀兰,别怕,我们这就送你去县里!“翠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王大伯二话不说,重新推起板车。李大夫拿了件白大褂盖在秀兰身上,又塞给翠花几片止痛药:“路上给她含着,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从村里到县医院有二十多里路,平时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现在推着板车,又下着大雨,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秀兰躺在车上,感觉意识开始模糊。止痛药没什么效果,疼痛一波比一波强烈。她想起春生临走时说的话:“等我回来,咱们的孩子就该出生了。“现在春生还在几百里外的煤矿上,根本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孩子正命悬一线。

“春生...春生...“秀兰无意识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泪水混着雨水流进耳朵里。

翠花一边推车一边安慰她:“秀兰,坚持住!县医院的大夫厉害着呢,一定能保你们母子平安!“

王大伯在前面拉车,肩膀被绳子勒出了血印也浑然不觉。他的布鞋早就被泥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音。

路过小河时,平时浅浅的溪水因为暴雨涨成了急流,木板车差点被冲走。王大伯和翠花拼死拉着车子,才没让秀兰掉进水里。

“绕路!走大路!“王大伯当机立断。虽然大路远一些,但总比冒险过河强。

秀兰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她想起娘家村里的张婶,去年也是难产,等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最后孩子没了,大人也差点没救回来。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嫂子...如果我...我不行了...一定要保住孩子...“秀兰断断续续地说。

“胡说八道!“翠花厉声打断她,“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别想这些没用的!“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王大伯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冲到路中间拼命挥手。

“老乡!帮帮忙!这里有个产妇要送医院!“

拖拉机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看这情形立刻跳下车帮忙。

“快抬上来!我送你们去县里!“

王大伯和翠花千恩万谢,三人小心翼翼地把秀兰抬上拖拉机。车厢里堆着麻袋,汉子二话不说把麻袋推下车,腾出地方让秀兰躺下。

“坐稳了!“汉子跳上驾驶座,拖拉机发出怒吼,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秀兰躺在车厢里,翠花紧紧握着她的手。雨点打在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远处,县城的灯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黑暗中的一点希望。

“快到了,秀兰,再坚持一会儿!“翠花在她耳边喊道。

秀兰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她的孩子能见到今天的太阳吗?

拖拉机轰鸣着驶向县城,驶向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