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圣金书，如圣亲师

八月初十，秋高气爽。

十里江面的清雾，涌向大江南面的延陵县。农户们收稻种麦，言笑晏晏。孩子却破天荒地不帮衬家里，一群群飞跑入城，叠在县衙榜墙前。

任择将趿拉的草鞋后帮抠出抚好，跟在后面蠕动进去，又沾着馊味儿挤出来。双眼立刻比汗珠还要晶亮。

不是流言！真要变法！

县衙能免费练武，还管饭！

新建的“讲武堂”挨着东北校场，半年前就开始大兴土木，谁能想到，是为了给老百姓占便宜？

任择激动了一阵儿，立刻抬脚转向东北

他眉头突然一皱——一阵浓郁的狐臭味，从旁扑面而来。

“任小弟考虑好没？下矿当天就结工钱。别人想去还没门路呢！”

任择往前一跨，脚步不停，斜睨着来人。

原是县里的皮五辣子赵光。

此人腰粗肚子胖，贼眉鼠眼，因为斗狠拉皮条，名声不好，得了个“肥白鼠”的市井诨号。

之前入秋时，他找到任择，说任择的天诅体质，不会得灵矿病，合该下矿赚钱。

任择问他为什么不会得病，却给不出个站得住的说法，任择心里立刻敲了响锣。

被这家伙盯上，素无好事的。

“我体弱，闻不得狐臭。”任择随口敷衍，加快了脚步。

赵光顿时僵住，暗骂一声去你娘，又跟上来：

“工钱每月一两！我牙钱都为你抠出来了。”

“下矿那是阳间吃饭，阴间干活。我没两年命了，何必折磨自己？”

“赚钱去快活啊！你尝过娘们滋味吗？”

“上床要动，累。我想闲着死。”

“？”

赵光闪过茫然的神色。

奶奶的，前后催了一个月！

除了这张破嘴中古怪的口条，想听的回复是一句也没有！

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你是要仗着体质，坐地起价？

你只有一双手，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

任择一翻白眼，加快了脚步。

“价都不出？那就是成心不给我面子了……

一个小孤儿，若是暗地里失踪，又能有几人来寻你？”

赵光冷哼一声，肥手握掌成爪，盯着任择那个，比骷髅架子强点儿的身体。

但是，弱不禁风的少年，却对这威胁浑然不惧。

他只“哈”地一笑，向来冷然的下三白凤眼，少见得露出神采。

“赵辣子，不管你究竟在惦记什么，别费力了。”

“天诅之人寿十八，无伤无病赴黄泉。我还有两年半的命，照理是该纵情声色。”

“但我不用死了。”

任择纤长的手掌抬起，臂弯如钢铁般，指向斜前方的宅院。

院门口，聚满了布衣短打的少年，门庭若市。

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音，宛若激烈迸溅的野火，充斥着生机。

蓝底朱漆的硕大牌匾，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崭新如此时此刻，任择的心绪。

讲武堂，到了。

在大昊，路旁撒尿搓泥的小儿，都会喊一首俚句：

大昊千年，奋武求仙。

武道九炼，改命逆天。

“……”

逆天？

梦噱噱！

这回轮到赵光翻白眼了。

大昊立朝后，老天爷日常发癫，偶尔往人间，降下诅咒赤光。

受诅的小孩儿，立刻背生赤纹，再有宏图大志，也是寿尽十八的命。

改命只是传说。

况且，任择这小孤儿向来吃不饱饭，快十六岁，才五尺三四寸高，根骨养不开，哪里能通过讲武堂筛选？

这是哪路神仙，给了他心气了？

讲武堂院外，门吏的眼神来回逡巡。

赵光想了想，跑远了些，挑个方便跟踪的街角，斜倚墙根。

他望着少年瘦拔如竹的背影，想着这一笔丰厚的牙钱，冷眼等他淘汰。

……

任择在院门口排队而过，进了影壁后的小天井。

文书小吏倚在廊边的红色栏杆上，瞅了眼手上书册，把他分配去了西边的考核武场。

那是个十丈见方的露天小院。

青石砖，兵器架，刀枪剑上，挂着红缨、金穗。

场边坐着两位劲装老者。

衣服朴素的少年们，噤声立在场地中央，前后左右，距离五步便有一人，散成歪斜的方形。

任择先被老者拉过去，摸了下四肢腰身，但什么都没说，便让入场。

“这批齐了！”

两个老人之中，长发束髻者轻喝一声，而后背诵课文般，淡漠说道：

“朝廷恩德，豁贱为良，大扩武备。

民间适龄者，通过两关筛选，皆可入讲武堂习武，博取武试功名。

这第一关是测试天赋，本不费力。不过！”

他声音活了一些：“尔等根骨，多为中下品，故须加测悟性。”

他脚下一蹬，轻飘飘跳上场边五尺高的木台。

另一位光头老人接话道：

“诸位听清，练武先练桩功。

胡教习演练的，是五步拳的七式动桩套路。

此拳乃武道开蒙拳法，我们要测试的，是你们的学拳状况。

两刻钟内有所收获，亦或早先便会此拳者，皆可通过初筛。”

少年们紧张地点头，聚精会神起来。

胡教习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开始，面向众人站定。

起手，并步抱拳。

呼！

清风起，老人身姿全变，丝毫没有半截入土之相。

头眼、拳掌、腰腿、脚步，缓慢变化，圆融一体，一冲一跨，皆有莫名气势！

一众少年，却哪里会欣赏武功？

他们只是瞪大眼睛，四肢模仿着老人，微微摆动，紧张到屏息，努力记着动作。

七式拳法飞快结束，胡教习一喝，便令所有人“尽量打出来一遍”。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

大多数人的动作，像在演木偶戏，四肢方位不断调改，手脚奇形怪状，错上加错。

十息尚未过去，教习目光逡巡之下，直接有一半人不敢继续练习，身子僵在原地。

更有甚者，抿紧嘴唇，面色苍白，急得眼眶湿润，满脸通红。

场边，胡教习抱臂四看，啧声连连：

“老付，莫要再说我门缝里看人。

寒门子女，心性畏缩，被盯着就硬得像块木头，与大户高足，确有差距。

他们被筛掉的多，怪谁？”

光头老人闷闷不说话。

武场角落，任择额头微微见汗。

他一开始同样紧张得耳鸣，但直觉到不对劲后，脑子逐渐活络起来。

“七个大动作看似简单，上手才知道细节很多，转换时更是乱麻一团。

初学之下，怎么可能顺畅打好呢？

恐怕越是想尽量打好一遍，就越是打不出正确的一遍吧？

倒不如先拆分招数，纠正动作，最后一遍，再连贯演习。”

想到这里，他停了动作，擦擦冷汗，放松一会儿，而后重新开始。

抬臂、跨腿，愈加缓慢。

随着动作舒展，任择的心神，勾连了一座巨大无边的广场。

白玉砖石，清气氤氲，宁静祥和，万里空无。

只有一本书籍模样的金色册子，悬在高空之上，翻在空白的第一页。

“五步拳”三个大字，渐渐出现在页顶，成为第一道词条。

书页的金光向下洒落，广场中多了七道七尺来高、光头无衣的动作虚影。

任泽心神一动，其中一道虚影，立刻分化出十倍数量。

它们五色加身，将招式的转换动作，以及对应的身体细部形态，以十倍的精细程度，标识了出来。

任择心神投入一道虚影中，立刻感受到那些动作对应的体验，心中一松。

果然可行！

不，何止可行，世间最好的武师，怕也没有如此细致的教学！

任择收敛心情，并未追求完美，

在七式拳法之中，他只唤出了一式稍难动作的细分虚影，便开始纠功。

天空上，随着固定数量的虚影在场中留驻，书页停止了放光，回翻，合拢。

从左至右，渐渐露出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武圣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