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瞑道

云瀑三叠最后一叠的紫色星砂尚未在衣袍上落尽,一步踏出,万仙谷沉星海的碧波已在脚下铺展,无边无际。前方长虹引路桥蜿蜒如龙,穿过如翡翠凝成的浩瀚水域,通往更深处霞光隐现之地。

玄溪道人当先而行,踏足温润玉桥,脚步沉稳。

岁栖道人白袍无尘,气息与这浩渺仙海融为一体。

长乐背着他那巨大的古拙剑匣紧随其后,只是眼神冷峻,扫视着海面下缓缓流转的瑰丽光点,神情再无云瀑中的丝毫醉意,反而带着一丝猎犬般的警惕。

陆隐落在最后,灰袍裹身,气息收敛如深海礁石,唯有踏足这灵力如实质般粘稠的领域时,他那“不沾因果”的功法微微加速运转,过滤着无处不在的、来自四方修士与海天本身的庞杂气机。

“呵,好一副仙家气象。”长乐低哼一声,目光扫过远处悬空屿群中一座通体黝黑、插满断裂骨矛的狰狞岛屿,“就是这牛鬼蛇神,也多了点。”那岛屿周遭弥漫的阴森怨气,令他膝上的剑匣几不可察地嗡鸣了一下。

“海纳百川,难免藏污。”岁栖道人的声音如同玉桥上的风,平缓传来,“管好你的匣子,莫要惊扰此地主家。”

长虹桥横跨沉星海,穿透外围悬空屿群的层层云雾。

当桥身绕过一座流泉飞瀑、仙鹤翔鸣的灵秀浮岛时,另一条平行的光影路径,在不远处的深紫色灵雾中清晰显现出来——如同隔着朦胧的水晶墙,幽瞑道一行人的身影清晰映入眼帘。为首的正是那枯瘦的黑袍老者,腰间悬挂的“瞑目令”在紫色灵雾映照下,如同睁开的魔眼,泛着幽暗乌光。

就在两拨人路径相交的刹那!

那幽瞑道枯瘦老者猛然扭头!浑浊的眼珠没有一丝眼白,只剩下浓稠的黑气翻滚,如同两口污秽的深井,直勾勾地钉在长乐身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他膝前那巨大斑驳的剑匣之上!他腰间的“瞑目令”骤然爆发出深沉的乌光,令牌中央那闭合的眼形符文微微颤动,似要睁开!

“噫——”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刮骨磨砂般的低哑怪笑,从枯瘦老者咧开的嘴角溢出。那笑容无声无息,带着一种洞悉猎物软肋的、纯粹的恶意。

“老杂毛!”长乐如同被毒蛇舔舐脖颈,浑身寒毛瞬间炸立!虚空渡的阴毒紫光、死府的召唤、枯剑潭中那亡妻哀伤的虚影……所有被压抑的愤怒、屈辱和冰冷的恐惧轰然炸开!背后剑匣“锵”地一声剧震,死剑的凶戾之气如同决堤洪水,疯狂冲击着剑匣封印!

“长乐!”陆隐低喝,一步抢上,伸手按在他紧绷的肩头。那股熟悉的、温润中带着绝对“梳理”力量的气息涌入,瞬间抚平长乐几欲暴走的杀意和剑意冲击带来的逆血翻涌。

前方,玄溪道人按在空鞘旁的手,骨节猛地一白!

枯瘦老者眼中的黑气似乎波动了一下,那无声的嘲弄笑容却更深。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枯槁的身形如同融入阴影,随着幽泉涧的光道加速消失在紫色云雾深处。

玉桥上的空气凝滞如铅。只余下长乐粗重的喘息和剑匣封印被强行按压后不甘的细微嗡鸣。

“跳梁小丑,气息不正,莫要理会。”岁栖道人平静依旧,袖袍微拂,脚下玉桥灵光闪动,加速前行,“万仙谷到了。”

霞光如织,铺满视野。落霞坪!整片由温润暖玉构成、广袤无垠的巨大坪地,散发着柔和的暖色光晕,如同晨曦中的朝霞凝固于此。氤氲的、堂皇正大的仙灵之气汇聚成乳白色的薄雾,在坪地之上缓缓流淌沉降。

寒岁山的席位刻在坪地极西的边缘一角——【寒岁山】三个古拙篆字,朴素得如同镶嵌在华丽画卷角落的灰色补丁。

与其说是席位,不如说是玉坪上圈出的四个蒲团位置,没有流光,没有法相,更没有侍奉的弟子。

四人依序盘坐:岁栖道人主位,气息渊深;玄溪道人左侧,如同入鞘古剑;陆隐在岁栖右侧稍后,如石;长乐在玄溪身侧,巨大的剑匣横放膝前,如同蹲踞的猛兽。

仙乐缥缈,华光流转。落霞坪中央,九张巨大的古朴座位空悬,代表着中庭尊门九位掌尊。其下,顶级道统光芒万丈。次一级势力也法光缭绕。寒岁山这边缘一隅,与这宏大喧嚣格格不入。

斜对面不远处,幽瞑道的席位也早已落定。【幽瞑道】三个字刻在黑沉沉的玉石上,透着一股阴冷。十余名身着非皮非甲的灰黑服饰、气息晦涩如雾的修士静坐于黑玉蒲团上,如同礁石。那枯瘦老者位于首位,深陷的眼窝微闭,如同老僧入定,腰间那枚闭合眼瞳的“瞑目令”乌光收敛,平凡无奇。

然而,就在长乐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那瞑目令,心神因身处这陌生环境而稍显焦躁的瞬间——

嗡!

那枯瘦老者腰间的瞑目令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中央的眼形符文猛地裂开一道缝隙!

嗤!

一道凝练到几乎无形的黑气,如同毒蛇的射息,瞬间撕裂数十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长乐背后那巨大的古剑匣!那黑气并非实物攻击,而是纯粹的精神锁定与恶念侵蚀!带着死府最深沉的腐朽、怨毒与绝望!

“呃啊——!”长乐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双目瞬间赤红欲滴!瞑目令的攻击,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他神魂深处那源于枯剑潭、源于虚空渡的死府烙印!

亡妻阿瑶在枯剑潭漩涡深处挣扎沉沦的虚幻景象猛然放大,清晰得如同亲见!更可怕的是,无数惨死魂灵的怨毒意念、虚空渡紫光中蕴含的毁灭死气、连同幽瞑道枯瘦老者无声的嘲弄,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识海!他感觉自己的道心、自己的神魂正在被无数黑色的冰丝勒紧、切割、拖拽向永恒的黑暗深渊!

咔!咔!咔嚓!

巨大的古剑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在匣体表面疯狂闪烁明灭!伤剑、死剑两道恐怖剑意如同被囚禁亿万年的洪荒凶兽,狂暴地冲击着封印,透匣而出的毁灭气息让周遭温度骤降,玉坪暖玉表面甚至凝结出细微的黑色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