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像一把钝斧,一下下劈凿着刘洋的颅骨。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裹挟着强烈的恶心,在他胃里翻搅起滔天巨浪。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陈旧木头、潮湿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混杂的浓烈气息呛入鼻腔,引得他一阵干呕。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旧照片,浸满了破败。这是一个约莫二十平方米的斗室,光线昏暗,仅靠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杂物如同被飓风蹂躏过,毫无章法地散落一地:几件辨不出原色的衣物堆在墙角,几本散了架的英文书歪在桌腿旁,一个豁了口的马克杯滚落在褪色的地毯边缘。唯一的门开在对面,旁边有个更小的门洞,隐约能看到里面脏污的瓷砖一角——大概是卫生间。
“呃……”刘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胃部的翻腾已经到了极限。他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那小门爬去。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剧烈的晕眩,眼前的景象晃动模糊。身下陈旧的木地板在他虚浮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呀——嘎吱——”,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在磨着朽坏的牙齿,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栗。地板每一次的呻吟都像是在为这方寸之间的破败作着最凄凉的注脚。
终于挪到卫生间门口,他几乎是扑了进去。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失败余味和陈年污垢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马桶边缘泛着可疑的黄渍,瓷面污迹斑斑。刘洋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跪下去,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马桶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呕——咳咳咳!”剧烈的呕吐瞬间爆发,胃里残留不多的东西连同酸苦的胆汁一股脑儿冲了出来,火烧火燎地灼烧着他的喉咙。每一次痉挛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扯出来,身体剧烈地弓起又塌下,额头渗出冰冷的虚汗。直到胃里彻底空了,只剩下阵阵空虚的抽痛和喉咙深处火辣辣的疼痛,这要命的折腾才稍稍平息。
虚脱感如同退潮后的淤泥,沉重地覆盖了他。他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凉的浴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随着这阵生理上的风暴过去,混乱如浆糊的脑子,才像被投入明矾的浊水,开始艰难地沉淀、分离。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片,纷纷扬扬,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强行拼凑起来。
他是刘洋。正儿八经的金融博士,头顶着名校的光环,在上海滩一家声名赫赫的私募基金里摸爬滚打。从初出茅庐的分析员,一步一个脚印,熬了整整十年才坐上经理助理的位置。而那个象征着真正权力和资本意志的基金经理宝座?那是留给特定人群的。他只能在这个“助理”的位子上一坐又是十二年。专业、果断、负责,这十几年基金的实际操盘者,回报率摆在那里,数字不会说谎。年薪百万,沪上有房有车,妻子……曾经温柔的妻子。儿子争气考上名校,家庭生活看似圆满。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圆满”的壳子下,早已爬满了名为“现实”的裂痕。婚姻?从热恋时的浓情蜜意,到婚后的琐碎平淡,再到后来……相顾无言,各自精彩。孩子成了维系这个家的唯一纽带。当孩子也考上大学远走高飞,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就彻底变成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共享的冰冷空间。所谓的爱情,早已被柴米油盐、房贷车贷、各自的事业压力和日渐冷却的激情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地鸡毛和礼貌性的疏离。那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至理名言,他此刻咀嚼起来,才觉出其中浸透了多少过来人的辛酸与透彻。没有经历过那漫长的、温水煮青蛙般的平淡与消耗,没有体验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孤独,是无法真正理解这句话那沉重而精准的分量的。正是这二十多年的婚姻现实,像砂纸一样磨掉了他对浪漫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他彻底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平淡、责任,以及各自安好。这份认知,沉重却也清醒,为他此刻的处境,甚至未来的选择,埋下了一个现实的注脚。再过几年,自己也该退休了。前半生的奋斗,似乎尘埃落定。
人生的轨迹似乎清晰得如同黄浦江的水流。
直到今天下午。他记得自己走出公司气派的玻璃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他习惯性地走向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那条走了无数遍的斑马线。绿灯亮着。他迈开步子。然后——刺耳的、撕裂空气的刹车声!一辆如同失控野兽般的黑色轿车,带着毁灭性的速度,瞬间填满了他所有的视野。他甚至没能看清车牌,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侧。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缩。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七百二十度?或许更多。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天空、地面、街灯、惊恐的行人脸孔……混乱地搅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没有英雄式的壮举,没有临终的走马灯,只有骨头碎裂的闷响和席卷一切的黑暗,冰冷、沉重,将他彻底吞噬。
“呼……”刘洋猛地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
但这还不是全部。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另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蛮横地涌入他刚刚平息下来的意识。这股记忆带着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温度——一个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的年轻灵魂的全部人生。
这具身体,也叫刘洋。他的祖辈,是百年前被“淘金梦”和“铁路梦”诱骗到这片“新大陆”的华工,用血泪在横贯大陆的铁轨上铺就了卑微的生存之路。传到“他”这里,已是第五代。生在纽约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长在鱼龙混杂的狭窄街巷,是彻头彻尾的“竹升仔”(ABC)。前几年,一场黑帮之间毫无征兆的街头火并,流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了他双亲的生命,只留下他一个孤零零的“孤儿”。靠着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微薄的资助,加上自己没日没夜地刷盘子、送外卖、在图书馆打工,才勉强磕磕绊绊地从一所州立大学毕了业。口袋里,揣着刚领到的五万美元“毕业补助金”,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奖学金和打工血汗钱,总计七万多美元。这本该是人生新篇章的开始,是脱离泥潭、追寻一点点体面生活的微薄资本。
然而,命运再次展现了它残酷的戏谑。就在这个破旧的出租屋里,一场毫无征兆的心肌梗死,猝然掐灭了这具身体里年轻的、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然后……他来了。上海滩的金融精英刘洋,带着半生的疲惫、未竟的遗憾和对婚姻现实的透彻认知,在这个1995年1月1日冰冷的清晨,在这具年仅二十二岁、刚刚停止心跳的躯壳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刘洋靠在冰冷的浴缸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里的霉斑,混乱的记忆如同两股湍急的暗流在他脑海里碰撞、撕扯。上海陆家嘴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那是他记忆中未来的景象),与眼前这破败出租屋剥落的墙纸重叠;妻子温婉的侧脸(记忆中最后定格的模样),被唐人街杂货铺老板娘粗粝的吆喝声覆盖;儿子青春洋溢的笑容,则被记忆中这具身体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模糊画面所取代。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攫住了他。真有轮回?真有鬼神?否则,两个相隔万里、年龄悬殊、境遇天差地别的灵魂,怎会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在同一个名字下合二为一?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1995年!他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遭遇车祸,是2025年!整整三十年!时光的巨轮,竟将他狠狠抛回了过去的轨道?
那么,1995年的上海……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刘洋猛地意识到一个时间悖论:1995年,他前世的自己,应该还是个二十多岁、刚刚大学毕业、可能正在为第一份工作奔波的年轻人!那个五十岁的、事业有成却也婚姻平淡的“刘洋”,在这个时空里根本还不存在!他,取代了另一个世界的“刘洋”,而属于他原本时间线的那个“年轻人”,此刻正在1995年的上海,懵懂地走向一个与他前世截然不同、也再无交集的未来。
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孤独感顺着脊椎爬升。他像一个被时光放逐的幽灵,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
就在这混乱与惊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他心神的瞬间——
“叮!”
一个清脆、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提示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刘洋浑身一震,瞳孔瞬间收缩。几乎是条件反射,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重生者的标配!来了!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他思维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符合绑定标准……‘享受人生’系统启动中……绑定成功。】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虚拟屏幕,无视他紧闭的双眼,清晰地投射在他的意识之中。
【宿主:刘洋】
【状态:濒死(心肌梗死急性发作期)】
【体质:10(极度虚弱)】
【爆发:80(潜力尚存)】
【智力:100(思维清晰)】
【(注:各项数值100点为健康成年男性基准值)】
【可用资金:$74,856】
【其他功能:待激活】
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