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行暗影,谁是镜中人

林晚照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怀表背面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视网膜——“时间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她指尖微微发颤,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爬上手臂,仿佛连心跳都被这行字冻结了。

山风灌进钟楼木窗的缝隙,吹得她后颈发凉,那道月牙形疤痕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老李头摸烟袋时,左手小指节上的凹痕,和特高课特工训练时用来刻暗号的钢印,形状分毫不差。

风声像是从几十年前的刑场传来,带着铁锈与皮肉烧焦的气味。

她握紧怀表,金属表壳硌得掌心生疼,仿佛要把这段记忆也嵌入血肉。

养父曾说,“鸦眼”的敌人从不在明处,最危险的背叛往往裹着同袍的血衣。

现在想来,这句话像把重锤,砸开了她心里那层被硝烟熏得模糊的窗户纸。

砖窑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火舌舔舐着砖缝,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火药混杂的气息。

顾野蹲在火边擦枪,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看见林晚照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像柄悬着的刀。

“召集赵大勇。”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现在。”

赵大勇揉着眼睛冲进砖窑时,林晚照已经在土墙上铺开从伪军据点抄来的电报稿。

她指尖点着某行密文:“新鸦眼”通电发出后,我比对了所有截获的伪军通讯。

这里——”她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有份电报署名‘L’,和三十年前‘鸦眼’内部情报员的代号完全一致。”

顾野的拇指停在枪栓上。

他想起三天前老李头蹲在窑口抽烟的模样,烟锅里的火星子映着他半张脸,说话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板,“东山的老周回讯了”那句话说得太顺,顺得像早就在喉咙里滚过千百遍。

“你是说,镜中人不是外头的鬼子,是咱们窝里的?”

“不是怀疑。”林晚照从怀里摸出那枚青铜鸦徽,锯齿边缘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是必须查证。”

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怀表,“刚才在钟楼,我想起老李头的指节——特高课的钢印,和这个形状一样。”

赵大勇的喉结动了动。

他今年刚满十九,入伍前在县城当学徒,见过日本宪兵队用钢印在“可疑分子”手背上烙记号。

那种刺鼻的焦糊味至今还残留在他的嗅觉深处。

“那…那咱们现在就审老李头?”他握紧腰间的手榴弹,指节发白。

“审?”林晚照突然笑了,那笑像刀尖挑开油皮,“他要是真有问题,早把破绽都缝死了。得让他自己露尾巴。”

她扯过一张草纸,用炭笔快速写下“明夜子时,袭击日军三十里铺粮车”,“明天开会,我会‘不小心’把这消息漏给他。”

顾野盯着那张纸看了片刻,突然把擦枪布往火里一扔。

火星子噼啪炸开,“我带二牛去布置假工事,卡车痕迹、伪装的炸药包,能多真就多真。”他抬头时,眼底的狼性烧得正旺,“要是老李头真有问题,他今晚准得往外送消息。”

赵大勇的任务是监视。

他缩在村口老槐树的树洞里,盯着老李头的土屋。

月亮爬过东山顶时,那扇破木门“吱呀”响了一声——老李头裹着件灰布棉袄出来了,怀里揣着个布包,走得极轻,像片被风吹动的落叶。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窃语。

赵大勇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跟着老李头绕过晒谷场,穿过玉米地,最后停在村外那座废弃的龙王庙前。

腐朽的香灰气息扑面而来,墙皮剥落处露出“风调雨顺”四个残字,像是某种讽刺的遗言。

老李头蹲在香案前,用烟杆敲了三下青砖——那节奏,和三天前据点里伪军敲的暗号一模一样。

“来了。”黑暗里传来沙哑的男声。

赵大勇看见个戴斗笠的身影从供桌下钻出来,两人凑近时,老李头从怀里掏出布包,里面露出半截电报纸。

赵大勇转身就跑。

他的胶鞋踩断两根枯枝,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等林晚照和顾野带着人冲进庙门时,只有香案上留着张纸条,墨迹未干:“你们太慢了。”

林晚照的手指突然发抖。

这字迹她太熟了——王参谋临死前,就是用这样的瘦金体在地上写“向…西…”,然后咧开嘴笑,血沫子从嘴角淌下来,“小…林…别…信…”

“是王参谋的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顾野的手掌按在她后颈,热度透过粗布军装渗进来:“王参谋上个月被鬼子炮弹炸碎了半张脸,埋在南山坡。”

“可他的手没碎。”林晚照想起那天收尸时,王参谋的右手攥得死紧,掰开后掌心里是半枚铜纽扣——和老李头棉袄上掉的那颗,纹路分毫不差。

夜风卷着庙外的荒草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呢喃什么。

林晚照摸出怀表,月光透过破窗照在表盖上。

她屏住呼吸——原本静止的表针,正以极慢的速度转动,像只蛰伏的虫子,终于醒了过来。

“队长。”赵大勇突然扯了扯顾野的衣角,“老李头的布包,我刚才看见…里面有半块‘鸦眼’徽章。”

林晚照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青铜鸦徽。

月光下,两枚徽章的断口严丝合缝,像两瓣被掰开的核桃,终于要合在一起。

她突然想起养父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鸦眼的眼睛,要看得见藏在影子里的翅膀。”

表针仍在颤动。

她把徽章按在怀表上,金属相触的轻响里,仿佛听见某种密码在血液里苏醒——那是“鸦眼”最核心的加密方式,只有真正的“眼睛”才能唤醒。

庙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一声,又一声。

林晚照抬头时,顾野正把子弹压进弹仓,他的侧脸在月光下像块淬过火的铁:“需要我做什么?”

她摸了摸怀里的密码本,那里夹着养父用血写的最后一页:“当鸦徽重圆,影子将显形。”

“准备马。”林晚照把怀表塞进内衣口袋,表针的颤动透过布料,一下下撞着她的心脏,“明天天亮前,我要去南山坡。”

她没说的是,王参谋的坟头,该换块新碑了——或者,该挖开看看,里面埋的,到底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