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周期博弈

“去大教堂,把‘钥匙’之歌唱给他们听。”

芬恩的宣言,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炸雷,在零号区域的医疗室里回响。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它让艾瑞斯脸上的惊慌凝固,也让雅各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绝望的死局,被这句近乎疯狂的宣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现实压力。

七个周期。

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这是大主教留给他们的时间,也是留给他们的、最后的生命倒计时。

一场围绕着这七个周期的、紧张到极点的博弈,在静默修道院最深处的、不为人知的“零号区域”里,无声地展开了。

“这不仅仅是陷阱,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处刑’。”

在一间被铅板完全屏蔽、连信息都无法逃逸的密室里,雅各的声音显得异常凝重。他面前的全息星图上,代表着正机大教堂的那个光点,如同一颗散发着绝对引力的黑洞,而代表他们三人的微弱光点,正被这股引力无可抗拒地拉扯过去。

“圣裁巡查使团,只是一个名义。真正核心的,是马尔巴士。他作为‘顾问’随行,意味着他拥有了在评估过程中,随时以‘清除逻辑威胁’为由,采取极端措施的权力。而在大教堂的主场,他的这份权力会被无限放大。”雅各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大教堂本身,就是万机之神最强大的‘逻辑场’放大器。在那里,任何非标准‘灵性’都会被压制到接近于零,而马尔-巴士的力量,则会增强十倍不止。”

“更麻烦的是大主教。”雅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他已经数十年没有公开露面,像一个活在传说里的符号。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这次的‘恩准’,看似是要将芬恩置于死地,但又为何要用‘奖赏’这种方式?这不符合教会一贯的铁血风格。这背后……有我们看不懂的棋局。”

“无论棋局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艾瑞斯接过了话头,她的风格永远是务实的。在她面前的工作台上,那只破损的黄铜鸟被无数精密的探针和能量导线连接着,如同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

“我分析了‘律者’在两次核心谐振后的结构损伤。它的‘咏唱金属’光翼,因为承载了不属于这个宇宙维度的‘法则’而产生了‘灵性疲劳’,出现了不可逆的裂痕。常规手段无法修复。芬恩,你需要不断地对它‘歌唱’,用你的灵性去温养它,让它在七个周期内,至少恢复到能抵御大教堂逻辑场压制的状态。”

她转向芬恩,眼神锐利而严肃:“但仅仅恢复是不够的。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毫无节制地将力量全部释放出去。你需要……控制。精确地控制。”

她指向密室另一边,那台在她桌面上疯狂奔跑的“恐慌引擎”,和那个印着“渎神之印”的悖论方块。

“这两个,就是你接下来七个周期的训练器材。”艾瑞斯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要你在不摧毁它们的前提下,用你带回来的那五个‘音符’,去影响它们。不是全面的‘调谐’,而是精准的、单一法则的‘注入’。”

芬恩明白了艾瑞斯的意思。他要学会的,不再是弹奏一首完整的和弦,而是学会在恰当的时机,弹出那个唯一正确的音符。

博弈,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第一个周期,芬恩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律者”的修复中。他盘腿坐在黄铜鸟面前,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在灵魂中哼唱着那首属于他自己的、交织着深渊与星空的歌。他的灵性像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包裹着那对伤痕累累的光翼,修复着上面蛛网般的裂痕。而艾瑞斯则在一旁,将一块块稀有的、闪烁着微光的“谐振水晶”小心翼翼地嵌入一个由白金和象牙构成的、如同鸟笼般的奇特框架中。她在为芬恩的“律者”,打造一副全新的“共鸣装甲”。

第三个周期,芬恩开始了艾瑞斯为他制定的、残酷的控制力训练。

他第一次尝试,将那代表着“创造”的第一个音符,小心翼翼地注入到“恐慌引擎”之中。

瞬间,那只黑色蜘蛛疯狂的奔跑停滞了。它不再恐惧,眼中那由无数透镜构成的复眼,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类似“迷茫”的状态。紧接着,它抬起一条尖刺般的腿,开始用蛛丝,在桌面上编织起来。那不是一张用来捕猎的网,而是一个个毫无逻辑、充满了奇异美感的、混乱的几何图案。它在用一种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无意义的“创造”。

芬恩成功了,但他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仅仅是这一个音符的精准注入,就几乎抽空了他三分之一的精神力。

第五个周期,雅各神父通过他秘密的渠道,传来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圣裁使团的名单里,除了马尔巴士,还有一个人值得注意——审判庭记录官,巴缪托斯(Barmuth)。”雅各的脸色凝重,“他是一个极端的‘原教旨’派,认为教会近一百年来的发展,过多地依赖‘蒸汽’与‘机械’,早已偏离了万机之神最纯粹的‘逻辑’之道。他对马尔巴士这种‘力量至上’的审判官,一向嗤之以鼻。他们之间……有矛盾。”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他?”艾瑞斯立刻明白了。

“或许。他憎恨一切‘非逻辑’,但他可能更憎恨马尔巴士那种粗暴的‘修正’方式。这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时间。”

第七个周期的清晨。

零号区域的空气,紧张得如同即将绷断的发条。

芬恩站在密室中央,他看起来和七天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但他的眼神,已经沉静如海。

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恐慌引擎”不再奔跑,而是静静地用蛛丝编织着一朵复杂的、永不重复的黑色花朵。而另一边,那个“悖论方块”上,“渎神之印”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稳定、更加和谐的、散发着微光的秩序符文。

芬恩已经初步掌握了驾驭“创世法则”的能力。

艾瑞斯将那个如同华丽鸟笼的“共鸣装甲”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恢复了七成光泽的黄铜鸟,安置了进去。

“我叫它‘圣咏之匣’。”艾瑞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它无法增强你的力量,但能将你的‘歌声’聚焦成一点,穿透最强大的逻辑场。记住,在大教堂里,你可能只有一次‘歌唱’的机会。”

雅各也走了过来,他递给芬恩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由黑铁打造的齿轮戒指。

“戴上它。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见到了记录官巴缪托斯,想办法让他看到这枚戒指。这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变数。”

“嗡——”

一阵沉重而规律的震动,从修道院的上方传来。

他们知道,圣裁巡查使团,到了。

三人走出密室,来到通往上层的升降梯前。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艾瑞斯,这里就交给你了。”雅各最后嘱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零号区域,保护好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那是我们最后的火种。”

艾瑞斯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芬恩,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担忧”的情感。“活下来,芬恩。”

芬恩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回望了她一眼,然后将那枚黑铁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他和雅各,一同踏入了升-降梯。

金属门缓缓关闭,隔绝了艾瑞斯的身影,也隔绝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升降梯平稳地向上升去,芬恩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此行,不是去接受审判,也不是去发动战争。

他是一个信使。

去递送一封来自另一位神明的、迟到了亿万年的……宣言。

而收信人,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