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台上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沉重得让人窒息。清玄道人眉头紧锁,目光在克依苍白而倔强的脸庞与他体内那隐藏着精纯殇气的经脉之间反复逡巡。几位内门弟子面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疑虑与戒备。先天剑灵根的绝世光芒,此刻被那几缕墨玉般的殇气阴影所笼罩,瑰宝蒙尘,吉凶难测。
“清玄师兄,此子体内殇气残留精纯异常,恐非寻常沾染!若贸然收入门下,将来……”一位面容方正的内门弟子沉声开口,打破了僵局,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是啊,先天剑灵根固然千年难遇,但若与殇气有染,恐成祸胎!不若先行羁押,待禀明戒律堂,由长老会……”
“不可!”另一名弟子反驳,眼中带着对绝世资质的惋惜,“如此剑胚,弃之可惜!殇气残留虽疑,未必无解!或可先入外门,严加看管……”
“外门?笑话!先天剑灵根入外门?其他宗门知道了,岂不笑我青云有眼无珠?!”
争论声渐起,长老们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清玄道人面色沉凝,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拂尘玉柄,心中天人交战。收?风险太大!弃?于心何甘?更是宗门难以承受的损失!
克依孤零零地站在阵法中央,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周围的争论声如同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只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猜忌、警惕,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怀中的守心剑冰冷依旧,仿佛是他与这冰冷世界唯一的联系。难道……连这唯一的希望,也要因这该死的殇气而断绝?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致之际——
锵!
一声清越孤高的剑鸣,毫无征兆地自天际传来!
这剑鸣不同于先前万剑朝宗的宏大交响,它孤绝、清冷、仿佛雪山之巅一缕不化的寒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锋锐与寂寥,瞬间压下了接引台上所有的嘈杂!
众人心头剧震,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湛蓝剑光,如同划破长空的极光,自青云山脉深处那座最为陡峭险峻、终年云雾缭绕、剑气森然的孤峰——剑冢峰的方向,撕裂云层,瞬息而至!
剑光敛去,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接引台上空。
来人并未御剑,而是虚空而立!他身着样式古朴的深青色长袍,边缘绣着银色的、如同寒冰裂纹般的剑形云纹。身形颀长挺拔,面容清癯,看上去约莫四十许人,两鬓却已染上点点霜白。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万载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的剑意。周身并无迫人的气势散逸,却给人一种无形的、仿佛连空间都能冻结的孤高与锋锐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淡淡扫过下方,整个接引台,包括灵海境巅峰的清玄道人,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敬畏!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
“沐……沐峰主!”清玄道人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其余内门弟子更是惶恐地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
来人正是青云门七峰之一,剑冢峰峰主——沐风!以剑道称绝,性情孤高清冷,在门内地位超然,寻常事务极少露面!
沐风的目光并未在清玄等人身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阵法中央、那个怀抱残剑、身形摇摇欲坠的瘦削少年身上。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
“方才引动万剑朝鸣者,便是此子?”沐风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寒冰,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禀沐师叔,正是此子,克依!”清玄道人连忙回答,语气复杂,“其身怀先天剑灵根,心志亦坚韧非凡,然……然体内探查到有精纯殇气残留,疑点重重,故而……”
“殇气残留?”沐风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身形一晃,便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克依面前,距离不足三尺!他并未触碰克依,但那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剑气,瞬间穿透了克依的身体!
克依只觉得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纯粹到极致的剑意瞬间笼罩了自己,仿佛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通透!体内的殇气烙印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剧烈地波动起来!同时,他怀中的守心剑也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亲近之意的嗡鸣!
沐风的目光在克依心脉附近那几缕墨玉般的殇气烙印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更加深沉的探究。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克依怀中那柄布满裂纹的守心剑上,停留了数息。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并指如剑,轻轻点向克依的眉心!
指尖未至,一股冰冷孤绝、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意已然降临!克依只觉得眉心刺痛,识海中那被强行压下的、关于父母惨死的刻骨画面瞬间就要被牵引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沐风那并拢的剑指,却在距离克依眉心寸许之处,倏然停住!
指尖萦绕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剑意,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
沐风收回了手,负手而立。他的目光从克依身上移开,扫过神色各异的清玄等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威严与决断:
“剑心通明,灵根纯粹,锋芒内蕴,杀意凝而不散,是块天生的剑胚。殇气残留,不过疥癣之疾,非其本心所染,更非其所能控。”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克依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如同发现稀世名剑般的欣赏与……责任?
“此子,入我剑冢峰。”
“殇气之疑,由我亲自看顾。”
“若有异变,我一力承担。”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接引台每一个人的心头!
力排众议!一锤定音!
清玄道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沐风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万钧剑意的眸子,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如释重负。沐峰主亲自开口,更是以峰主身份一力担保,此事……已无需再议!再大的疑虑,也抵不过这位剑道巨擘的意志和担当!
“谨遵沐师叔法旨!”清玄道人深深一揖,再无异议。
沐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旁边一脸紧张、大气不敢出的陆尘。
“金火双灵根,根基尚可,心性也算悍勇。”沐风的评价简洁而直接,随即对不远处一位身材魁梧、面色红润、腰间挎着一个巨大酒葫芦的长老道:“石师弟,此子与你脾性相投,可愿收入门下?”
那被称作“石师弟”的长老,正是之前对陆尘颇为赞赏的那位。他闻言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哈哈!沐师兄好眼光!这小子是块打铁……呃,是块炼器的好料子!老子要了!小子,以后跟我老石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陆尘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
陆尘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虽然没像克依那样一步登天被峰主收走,但能被一位看起来就实力不俗的长老直接收为外门弟子,已是天大的造化!他连忙对着石长老和沐风的方向,深深鞠躬:“弟子陆尘,拜见师尊!拜见沐峰主!”
尘埃落定。
沐风不再多言,袖袍轻轻一挥。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清风瞬间卷起克依。克依只觉身体一轻,眼前景物飞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等他回过神来,双脚已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却不再是接引台,而是一处清冷幽静、仿佛亘古不变的峰顶平台。四周怪石嶙峋,如同倒插的利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剑气。远处,一座座如同墓碑般的巨大石剑矗立在云雾之中,散发着古老而苍凉的剑意。这里,便是青云门剑道圣地——剑冢峰顶!
沐风的身影,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遥望着峰下翻涌的云海和远处如林的剑碑。深青色的袍袖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孤高如万载寒峰。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沐风座下,记名弟子。”
峰主的声音,如同这山巅的寒风,清冷地传来,不带丝毫情绪。
“剑冢峰,只论剑道,不问前尘。”
“殇气之事,暂忘。守心之剑,握紧。”
“能否成为我真正的弟子,看你手中之剑,能走到哪一步。”
克依站在冰冷的山石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意,怀中紧抱着那柄残破的守心剑。身体依旧虚弱,伤痛未愈,但胸腔里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却因为眼前这条陡峭而清晰的道路,燃烧得从未如此炽烈!
他抬起头,看着沐风那孤绝如剑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哑而坚定地回应:
“弟子克依……谨遵师命!”
孤峰之巅,寒风如刀。
残剑在手,前尘暂封。
剑冢之门,为执念而开。仙途荆棘,唯以剑锋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