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诡异之墙

图书馆的暖阳和金丝眼镜男的冰冷凝视,仿佛被厚厚的图书馆玻璃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当谢陵川推着自行车,和依旧有些担忧的顾琪在路口分别时,晚霞已经给城市的边缘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红色。那杯冰凉的柠檬茶早已喝完,残留的酸涩感却顽固地黏在舌根,如同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骑回“青川花坊”所在的那条熟悉小巷,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提前捏住了刹车。

一辆崭新的宝马三系,流畅的金属漆面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泽,突兀地停在花店门口,与周围略显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车很干净,干净得像刚从4S店开出来。

谢陵川皱了皱眉,把自行车靠墙锁好,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店里弥漫着比平时更浓郁的混合花香。奶奶正麻利地用旧报纸包着一束素雅的康乃馨,嘴里絮叨着:“……这花新鲜,昨儿才到的,放水里能开好几天。看妈妈好,看妈妈好……”

站在奶奶对面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身形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旧T恤和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边缘已经开胶。这身打扮,与门口那辆崭新的宝马三系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谢谢。”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接过花束时,手指关节显得格外突出。他付了钱,是几张皱巴巴的现金。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具体神情,但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重的哀伤,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山。他小心地抱着那束康乃馨,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转身默默离开,背影在狭小的花店里显得格外孤寂。

谢陵川侧身让开通道。就在那年轻男人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掠过心头!

不是容貌的熟悉,也不是气味的熟悉。那是一种……质地?一种如同冰冷金属、混杂着古老尘埃和淡淡血腥气的、非人的质感!与他梦中那覆盖全身的暗铜铠甲的感觉……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虽然极其微弱,一闪而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神经!

他猛地回头,只看到那年轻男人抱着花束,拉开宝马三系驾驶座的车门,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了进去。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崭新的车子很快汇入街上的车流,消失在暮色里。

“陵川回来啦?发什么呆呢?”奶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忡。

“……没什么。”谢陵川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惊悸,强迫自己不去深究那转瞬即逝的诡异感觉。也许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草木皆兵了。他帮奶奶收拾了一下柜台,便默默转身上了楼。

小小的房间里,残留着白天的阳光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清冷。谢陵川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柔软的床垫也无法承接他此刻沉重的身躯和更沉重的心绪。

补习班诡异的教室、鎏金竖瞳的冰冷凝视、撕裂头颅的咒语、图书馆狂暴血腥的梦境、街道对面金丝眼镜男无声的宣告、还有刚才那个开着崭新宝马却穿着破旧、怀抱康乃馨去看亡母、身上带着诡异熟悉感的年轻人……

一幕幕画面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

但最终,所有的混乱、恐惧、不解,都被一股更原始、更尖锐的情绪狠狠刺穿——委屈和愤怒!

他想起了床头柜抽屉最深处,那个生锈的铁盒里珍藏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衬衫,笑容温和;女人依偎在他身边,长发披肩,眉眼温柔。那是他血缘上的父母。可除了这张泛黄的照片和每年准时打入卡里的冰冷数字,他们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睡前故事,没有家长会上的身影,没有生病时的嘘寒问暖,没有……任何一点作为父母该有的存在感!他甚至只能从这张静止的照片里,去努力拼凑、想象他们真实的模样和声音。

凭什么?!

凭什么生下他,却像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行李?

凭什么在他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永远在为那个虚无缥缈的“震惊世界的大项目”忙碌?

凭什么别人的父母可以为了孩子的补习班费用斤斤计较、咬牙付出,而他的父母,却连面都不露一次,只用那点冰冷的汇款来彰显他们“活着”?

凭什么他今天遭遇了这么多诡异可怕的事情,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却连一个可以倾诉、可以寻求庇护的怀抱都没有?!

一股滚烫的酸意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谢陵川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薄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迅速洇湿了枕巾。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那是一种积压了十八年、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委屈,在这一刻,被接二连三的诡异遭遇彻底引爆,化作了滚烫的、无助的泪水。

窗外,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将房间映照得半明半暗。元宝不知何时跳上了床,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谢陵川埋在枕头里的脸,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被掏空般的麻木。谢陵川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痕,胸口还残留着闷痛。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补习班的微信群消息。

王老师(启航物理):同学们,下周课程正常进行,请大家提前预习电磁感应综合应用部分,我们继续攻坚!@全体成员

几乎是同时,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王奕泽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备注:谢陵川同学?我是王老师。

谢陵川犹豫了一下,点了通过。

王奕泽:[一个握拳加油的表情包]

王奕泽:谢同学,今天看你状态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课程内容有难度?[一个关切的表情]

王奕泽:物理这玩意儿,有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豁然开朗!有啥听不懂的,一定要多问!别不好意思![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王奕泽:课堂上睡觉可不行啊,下次再被我抓到,可是要罚站讲台的哦![一个调皮的表情]

一连串热情洋溢、充满“正能量”的信息涌了进来。王奕泽的语气,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阳光健朗的亲和力,仿佛一个真正关心学生、毫无城府的大哥哥。

谢陵川看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他此刻内心一片混乱,对这个突然加他微信、表现得过分热情的老师,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用最简短的、符合他“人设”的方式回复。

谢陵川:嗯,知道了王老师。今天有点头晕,下次不会了。

王奕泽:那就好!注意休息!有问题随时微我![一个OK手势]

对话结束。谢陵川下意识地点开了王奕泽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几天前发的,定位在美国纽约时代广场,配图是灯火璀璨的街景和一张他戴着夸张墨镜、咧嘴大笑的自拍,比着老土的剪刀手。配文:“大洋彼岸打个卡!资本主义的繁华也就那样![狗头]”

谢陵川没什么兴趣地往下划拉。大多是些健身打卡、励志鸡汤、偶尔晒晒美食。直到他划到一张明显是大学时期的旧照片——一张穿着学士服的毕业合影。照片里的王奕泽年轻许多,笑容青涩但依旧充满活力,站在一群同样穿着学士服的同学中间。

谢陵川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照片上那一张张洋溢着青春喜悦的陌生脸庞。突然,他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在王奕泽身后几排,一个相对靠边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同样学士服、面容英俊、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生。他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眼神平静地看着镜头。那张脸……那张脸!

是那个在诡异数学教室里,拥有鎏金竖瞳、书写白金色符文、念出撕裂头颅咒语的西装男人!

虽然照片里的他更年轻,没有戴金丝眼镜,穿着普通的学士服,但那精致的五官轮廓、那温和笑容下隐藏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非人气息……谢陵川绝不会认错!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心脏再次不规律地狂跳起来!

王奕泽……那个阳光健硕、充满亲和力的物理老师……和他那个拥有非人力量的“同学”……他们是什么关系?仅仅是巧合的同学?还是……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这个看似普通的补习班……到底藏着什么?!

谢陵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迷雾,充满了致命的陷阱和未知的恐怖。他盯着那张毕业合影,照片下方标注着拍摄地点:

河南大学·201X届物理学院毕业留念。

与此同时,在远离城市喧嚣、甚至远离大陆架的某个深邃、未知的海域之下。

巨大的水压足以将钢铁压扁,绝对的黑暗笼罩着一切。然而,在这本应死寂的深渊中,却诡异地矗立着一道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墙”。

一对中年男女正站在这堵无形的“墙”内。男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深色防水作战服,肌肉线条在紧致的衣料下清晰可见,短发如钢针般根根竖立,眼神锐利如鹰隼。女人容颜依旧姣好,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婉与坚韧,同样穿着功能性极强的深色服装,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他们面前,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海底暗流。汹涌的海水裹挟着万吨之力,如同疯狂的巨兽,咆哮着、翻滚着冲击而来!但就在这足以撕裂潜艇的恐怖力量接触到那道无形的“墙”时,却如同撞上了宇宙中最坚硬的壁垒,瞬间被驯服、被瓦解,化作无数细碎的水流沿着无形的曲面滑开,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水墙之外,是毁灭性的力量;水墙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男人看着眼前咆哮的深海巨兽被轻易阻隔,目光投向身边的女人,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想家吗?想孩子吗?”

女人凝视着水墙外翻滚的黑暗,美丽的眼眸里瞬间涌起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一丝痛楚,她微微侧过头,声音有些发颤:“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每天都在想……想陵川现在有多高了,是不是还那么安静,有没有交到好朋友,有没有受委屈……想爸妈身体好不好,花店生意怎么样……我甚至……”她的声音哽了一下,“…甚至每天都在后悔,当年离开时,应该再多抱抱他,再亲亲他……”

“可是…”男人接过了她未说完的话,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如同淬火的钢铁,“…‘门’后的东西,不能出来。我们在这里多撑一天,他们在外面,就多安全一天。”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人原本深邃的黑色眼瞳深处,骤然亮起两点纯粹到极致的、如同黑洞般吸纳一切光线的幽暗光芒!这光芒并非外放,而是内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力量感。随着他们瞳孔的变化,那隔绝了狂暴海水的无形之墙,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坚不可摧!

女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也瞬间变得和男人一样坚定锐利,瞳孔深处同样燃起幽暗的黑芒。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男人伸出手,在面前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水墙上,做了一个“推”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水墙表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涟漪,一扇边缘流淌着淡淡白金色光芒、造型古朴厚重的大门轮廓,缓缓在“墙”上浮现!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并肩向前,轻轻推开了那扇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门内,泄露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强光。光芒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就在他们身影完全没入门内光芒的刹那,那扇白金色的大门无声地合拢、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隔绝海水的无形之墙依旧稳固。

门外,狂暴的海水依旧徒劳地冲击着壁垒,发出永恒的、沉闷的咆哮。仿佛刚才那对夫妻的出现和消失,只是这无尽深渊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谢陵川躺在床上,手机屏幕早已暗了下去。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映照出元宝蜷缩成一团的轮廓。

补习班的诡异、父母的缺席、宝马男的熟悉感、王老师朋友圈的疑云……所有的线索如同一团混乱的毛线,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头绪。

他闭上眼,黑暗中,那对深海之下无声亮起的、纯粹幽暗的黑色眼瞳,与今日所见的那双鎏金竖瞳,交替浮现。

世界,在他十八岁的这一年,彻底撕碎了它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其下冰冷、诡异、危机四伏的狰狞面目。而他体内,那股沉睡的、被称为“神血”或“诅咒”的力量,似乎正在这重重迷雾和无声的召唤下,缓缓苏醒。

那只在梦中撕裂过怪物的、覆盖着暗铜色铠甲的利爪,仿佛在他意识的深处,无意识地、轻轻地……屈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