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罪人

冰冷的雨水终于瓢泼而下,敲打着出租屋锈迹斑斑的铁皮窗檐,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屋内,一盏功率不足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逼仄而压抑。

罗牧瘫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他双手抱着头,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手臂和后背上被鱼人利爪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渗出的血珠在湿衣服上晕开暗红的印记,但他似乎感觉不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防波堤上那冰冷的注视、空寂街道的诡异、怪物狰狞的面孔、自己眼中爆发的白光,以及张峰那如同火焰君王降临般的毁灭场景。

太不真实了。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

张峰则随意得多。他脱下湿漉漉的灰色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他毫不在意地拉过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简陋的出租屋——堆满杂物的角落、墙壁上剥落的墙皮、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以及桌面上散落的几份求职简历。他嘴角似乎又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屠杀只是饭后的消遣。

“喂,回魂了没有?”张峰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点不耐烦,“别跟个被吓傻的鹌鹑似的。喏,有干净衣服没?给老子整一件,这湿哒哒的难受死了。”

罗牧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张峰,几秒后才聚焦。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衣…衣柜…左边…自己拿…”他指了指角落一个老旧的衣柜。

张峰毫不客气地起身翻找,很快拽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也不管合不合身,直接套上,扣子都懒得系全。他重新坐下,看着依旧魂不守舍的罗牧,啧了一声:“行了,知道你一肚子问题。问吧,趁老子现在还有点耐心。不过先说好,我知道的也不算全,有些东西,得你进了‘门’才能知道。”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罗牧心中积压的恐惧和困惑的闸门。他猛地坐直身体,身体因为激动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张峰,连珠炮般地抛出了那些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

“幻觉!那些…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树叶变成鱼鳞!鸟的眼睛在发光!路面像黑色的海水在晃!还有…还有海平线上那个巨大的影子!那双眼睛!金色的眼睛!它是不是在看我?!”罗牧的声音越说越高,带着神经质的颤抖,“那不是幻觉对不对?!公园里我就感觉到了!它…它在看我!”

张峰脸上的玩味收敛了些,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点点头,语气肯定:“那不是幻觉。至少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罗牧追问。

“血脉共鸣,或者说,觉醒前兆。”张峰解释道,“你体内流淌着‘罪血’,是罪人的后裔。当某个极其强大、同源或者能引发你血脉深处恐惧的存在——比如你感觉到的‘它’,在靠近或苏醒时,你的血脉会提前感应到危险,产生剧烈的‘共鸣’。这种共鸣会扭曲你的感知,让你看到、听到、感觉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树叶的异象、鸟眼的微光、路面的扭曲…这些都是你的血脉在疯狂预警,试图让你理解即将到来的、超越常理的威胁。就像地震前动物会躁动不安一样,你的血脉,比你的意识更早嗅到了‘它’的气息。”

“它…它到底是什么?”罗牧的声音带着恐惧的余韵。

“一位‘君主’。”张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和厌恶,“古老、强大、沉睡在深海的恐怖存在。远望号遇到的就是祂力量的投影或者眷属。你感觉到的注视,很可能就是祂力量外溢时,对附近拥有罪血后裔的本能‘标记’。”

“标记?”罗牧打了个寒颤。

“嗯,就像狮子会在领地留下气味,警告其他掠食者。君主的力量会本能地吸引和标记祂的猎物——也就是我们这些拥有罪血的人。祂的力量是毒药,也是灯塔。”张峰指了指罗牧的眼睛,“你的觉醒,很大程度上,就是被祂的力量刺激出来的。”

“那些怪物呢?!”罗牧的思绪又跳到那噩梦般的街道,“那些…长着鱼鳞、眼睛发黄、像人又像鱼的怪物!它们是什么?为什么要攻击我?”

“死侍(Death Servant)。”张峰吐出这个词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杀意,“或者叫‘侍从’也行。它们是可悲的产物。”

“是…是人类变的?”罗牧想起它们扭曲的人形轮廓,胃里一阵翻腾。

“一部分是。”张峰的表情有些复杂,“有些是意志薄弱、被君主力量直接侵蚀污染的普通人;有些则是主动追求力量、信奉君主、甘愿献祭自身以换取异能的蠢货,最终迷失自我,沦为只知道杀戮和吞噬血肉的怪物。它们没有理智,只剩下对血肉的原始渴望和对君主力量的绝对服从。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君主的爪牙,清除障碍,收集血肉能量,或者…猎杀我们这些觉醒的罪血后裔,因为我们的血肉对它们,甚至对君主,都是大补之物。”

“那条街…为什么突然空了?人都去哪了?”罗牧想起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君主领域’。”张峰的表情变得凝重,“那是君主力量高度凝聚或外溢时,在现实世界强行展开的一种‘亚空间’。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临时的、扭曲的泡泡。在这个‘领域’里,现实法则会被部分改写,普通人会被强制‘屏蔽’或驱逐出去,他们感知不到领域内的存在,领域内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存在的。只有拥有罪血、或者像死侍这样被污染的东西,才能进入并被领域‘允许’存在。我们在里面打得天翻地覆,外面的人可能只是觉得突然起了一阵怪风,或者莫名其妙绕了个路。这是高阶存在保护自身、隔绝凡俗的手段。今晚那个领域,规模很小,也很不稳定,应该是某个强大的死侍或者君主力量的碎片临时撑开的,目标就是你——一个刚刚觉醒、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罪血后裔。”

罗牧听得浑身发冷。君主、死侍、领域…这些词组合起来,勾勒出一个隐藏在平静日常下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世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火辣辣的伤口提醒着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我的眼睛…”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会发光?还有那股力量…像爆炸一样…我感觉自己差点被撑爆了…”

张峰看着罗牧,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那就是你的‘序列’觉醒了,小子。序列,就是我们罪血后裔所拥有的异能、力量的名称和等级划分。发动能力时,瞳孔发光就是最明显的标志,不同序列,光芒的颜色和形态也不同。那是你血脉力量被激活的外在表现。”

“序列?‘力’?”罗牧想起自己那毫无章法、纯粹蛮力的爆发。

“初步判断,是‘力’序列。”张峰点点头,“纯粹的肉体力量爆发和增幅。很直接,很暴力,也很实用。跟我这种玩火的(他手指尖“噗”地冒出一小簇火苗,又瞬间熄灭)路子不一样。不过…”他话锋一转,微微眯起眼,“你觉醒时的动静,还有那股力量的狂暴程度…有点意思。一般的‘力’序列觉醒,可不会像你这样,跟个人形炸弹似的,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一样。”

罗牧想起自己挥拳时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力气大,似乎…似乎还带着点那只被他打爆的鱼人的某种…特质?他不敢确定,只觉得混乱。

“你刚才说…罪血后裔?我们…是罪人的后代?”罗牧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这个词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我们祖先…犯了什么罪?”

张峰脸上的表情沉寂下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沉重和复杂:“‘罪’…这是个很沉重也很模糊的概念。没人能确切说清最初的‘原罪’是什么。可能是背叛了某种古老的契约,可能是窃取了不属于凡俗的力量,也可能…只是生来就被打上了某种诅咒的烙印。我们所知道的是,我们的祖先,被后世称为‘最初的罪人’或‘堕落者’,他们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却也背负上了永恒的诅咒。这种力量通过血脉流传下来,就是我们觉醒的‘序列’。而这份血脉,也让我们成为了那些古老存在——比如君主——眼中特殊的猎物和…钥匙。这就是‘罪血’的含义。它既是力量之源,也是灾祸之根。”

出租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雨声淅沥。张峰的解释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砸在罗牧的心上,将他原本平凡的世界彻底砸得粉碎。

“所以…”罗牧的声音干涩无比,“我…我们这种人…很多吗?”

“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只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觉醒,或者觉醒得很微弱,能安稳度过一生。像你这样被君主力量直接刺激觉醒的,算是倒霉蛋里的倒霉蛋。”张峰耸耸肩,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如你所见,我们就是一群不想坐以待毙、不想被当成点心或者钥匙的倒霉蛋凑在一起抱团取暖的组织。我们的目标很简单:监控和收容失控的异能者、清除像死侍这样的怪物、阻止那些沉睡的古老存在(尤其是那四位‘君主’)彻底苏醒搞垮这个世界。当然,顺便也保护一下自己的小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依旧被雨幕笼罩的城市。霓虹灯的光芒在雨水中晕开,模糊而遥远。

“小子,”张峰背对着罗牧,声音清晰地传来,“今晚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你的血脉已经觉醒,你被‘标记’了。那些东西,那些死侍,甚至…更可怕的存在,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找上你。你以为今晚那条街上的死侍是巧合?不,它们是循着你的‘味’来的。下一次,可能就不会只有这点杂鱼,也可能不会刚好有我路过。”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罗牧:“躲是躲不掉的。你的眼睛会发光,你的力量会失控,你迟早会被普通人当成怪物,或者被真正的怪物撕碎。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祈祷自己运气好,然后在某天夜里悄无声息地消失;要么…”

张峰顿了顿,眼中那赤红色的光芒再次微微亮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

“跟我走。加入‘黎明’。”

“在那里,你会知道更多关于血脉、关于序列、关于君主和威胁的真相。你会接受训练,学会控制你的力量,而不是像今晚这样瞎打一气差点把自己累死。你会拥有同伴,像今晚一样并肩作战,而不是独自面对黑暗。你会获得保护,同时…也要承担起责任。黎明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片被罪血和古老阴影笼罩的蓝星上,尽可能地为人类,也为我们自己,守住一线‘黎明’。”

他走到罗牧面前,伸出手。那双手,刚刚才释放过焚灭怪物的烈焰。

“选择权在你,罗牧。”张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时间不多了。风暴已经来了,你无处可躲。想活下去,想弄明白这一切,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那就来‘黎明’。”

昏黄的灯光下,罗牧看着张峰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还带着伤口的双手。脑海中闪过那深海的黄金瞳孔、死侍浑浊的黄色眼球、自己眼中爆发的炽烈白光、张峰掌心跳跃的毁灭火焰…恐惧、迷茫、一丝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真相的迫切,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

窗外,雨声更大了,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呜咽。而在那更深沉的黑暗里,在遥远的深海,在幽邃的地底,在无垠的天空之上,古老的意志似乎正在缓缓苏醒,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阻隔,再次投向了这座平凡的城市,投向了那个刚刚点燃了体内罪血的年轻人。

风暴,确实已经来了。黎明的微光,是唯一的救赎,还是另一段荆棘之路的开端?罗牧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