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委屈

他的伤口裂开了!

在孟府强撑了那么久,伤口竟然早就裂开了,傅九阙还一直强忍着痛苦!

泪珠再也承受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猛地扑向车门,不顾一切地掀开车帘,对着前面正驾车的来福嘶声大喊:

“快!再快点!用最快的速度回府!二爷的伤口……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狂风猛地灌入车厢,吹得她鬓发乱舞,泪水更加汹涌。

但她顾不上,又焦急地对着吓傻了的来福喊道:“尽量稳当些!别颠簸!千万别颠簸!”

她生怕剧烈的颠簸会让他裂开的伤口更加严重。

来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回头看到傅九阙面无人色的模样和孟玉蝉满眼的泪水惊惶,猛地打了个激灵:“夫人放心!小的省得!”

随即一甩马鞭,“啪!”的一声脆响。

马车骤然加速,猛地一个前冲晃动。傅九阙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夫君当心!”孟玉蝉惊呼,眼疾手快,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

她几乎是半抱着他,强行将他沉重的身体稳住,紧紧搂在怀里。

他很高,即使蜷缩着,也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男人的重量压在她纤细的肩上,伤处渗出的温热黏腻的鲜血更是透过衣料,渐渐濡湿了她前襟的衣衫。

看着他这副虚弱濒危的模样,孟玉蝉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疼得无法呼吸。

“没事的……夫君,会没事的……”她低声呢喃着,既像安抚他,更像是在告诉自己,声音哽咽却努力想要维持镇定,“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很快就到家了……”

怀中男人沉重的呼吸在她耳边起伏,带着滚烫的气息。

傅九阙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汗水模糊了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张写满惊恐与心疼的脸庞。

白皙的面颊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贝齿用力咬着下唇,甚至留下了一排清晰的齿印。

那双为他擦汗的手,微微颤抖着。

一股极其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毫无预兆地猛烈撞击着他的心房。

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这心口撕裂般的痛楚,这看着她的脸时汹涌而来的酸涩……

“……别……怕……”破碎嘶哑的声音从他紧咬的齿关中艰难挤出,每个字都用尽剩余的力气,想抬起手去碰碰她的脸,告诉她别哭了。

但手臂沉重如同灌铅,只轻轻抬了一下便无力垂下。

“嗯!我不怕!”孟玉蝉看到他似乎努力想安慰自己,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地弯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将他的手小心地拢在自己手心,紧紧地握着,仿佛想将自己微薄的力气和温度传递给他,“你省些力气……不要说话……”

马车疾驰,车轮碾压过京城的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声。

傅九阙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涌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

“……委屈……你了……”他极轻地在她颈侧开口,气若游丝,“嫁过来没一日……安生……是为夫……无能……”

他想起今晨出门时,还要她强装笑意应付凌姨娘的刁难,想起刚才在孟府,面对她继母的算计逼迫。

作为丈夫,他似乎除了给她带来担惊受怕,什么也给不了。

孟玉蝉闻言一愣,随即用力摇头。

“没有!一点都不委屈!”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异常坚定清晰,“夫君今日在孟府为我撑腰的样子,一点都不无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声音柔软下来:

“真的。自打我娘走后……很久没人这样坚定地护着我了。”

傅九阙沉默了片刻,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头,似乎想更清晰地捕捉到她的话。

“你……你……怪么?”他的声音更加虚弱,带着一丝迟疑,“我……自作主张……”

他指的是在孟府,他那些未经她允许就替她做主的强硬姿态,包括彻底撕破脸,不许曹氏再染指她母亲的嫁妆。

孟玉蝉没有立刻回答。

马车依旧在奔行,速度因为进入内城拥挤的街道而被迫放缓了一些。街边市井的喧嚣,透过车壁隐隐传来。

良久,孟玉蝉带着哭过之后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响起:

“怎么会怪?我原先一直以为你就像传言那样,在家中只会低眉顺眼。今天看你那样强势,很是让人安心呢。”

傅九阙扯唇一笑,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任由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但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凝固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久久未曾消散。

……

马车终于冲破沉沉夜幕,驶入长庆侯府侧门那不甚敞亮的小院。

车轮碾过积着浅水的青石地面,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发出沉闷湿漉的声响,终于停稳。

被失血和剧痛反复折磨的傅九阙,此刻已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在孟玉蝉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勉强维持着一线模糊的意识。

府里值夜的管事和小厮闻声惊惶而出,待看清马车里傅九阙惨白的脸色和孟玉蝉前襟的大片血污时,顿时骇得手脚冰凉,连声音都变了调,嘶喊着让人抬春凳、请府医。

一片混乱嘈杂中,傅九阙被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温暖狭窄的车厢空间抬了出来。

冬夜冰冷刺骨的寒气猛地灌进肺腑,他闷哼一声,被人小心地平放在春凳上,微睁着眼,视线恍惚间只见到悬在上方的灯笼,晕开一圈模糊摇动的光晕,以及孟玉蝉那张焦急得几乎褪尽血色的脸。

再次被搬动时,伤口传来剧烈的拉扯感,傅九阙彻底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当冰凉的银针带着药油的刺鼻气息刺入皮肤时,傅九阙才被那锐痛狠狠刺醒。

“……嘶!”他猛地吸了口气,额头瞬间又是一层冷汗。

眼前影影绰绰,是府医那张严肃专注的脸,和摇曳跳动的烛火。

“忍着些,世子爷。”府医的声音沉缓,“伤口崩开得厉害,清创刮洗自然疼些,怕邪毒入侵。夫人已将您送得很及时,若再耽搁失血过多……”

他没说完,只是手下动作不停,用浸了烈酒的布狠狠刮过绽开的血肉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