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晓文是吧?”林尚贤看着孩子,只能先把人拎进屋,女孩怯生生点头,局促地在板凳上坐下。
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打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信纸,而是一沓厚厚的钱。
林尚贤眼睛忍不住一亮,点了一下,足足有五百整。
但看完眼信的内容,林尚贤眼里的光很快又暗了下来,将信纸和钱叠好一同放回信封。
这钱是四哥一家给康晓文的,不是给她的,若是她动了这笔钱,四嫂在外面不知道要怎么传了。
晚饭,回到家看到多出来的一个孩子,康母疑惑。
“妈,这是晓文,你认不得了?”林尚贤端着盆面从厨房里出来,从外面疯玩回来的康晓娅望着眼前这同龄的堂妹很是好奇。
“晓文?”康母把背篓往堂屋放好,累的腰酸背痛,“她不是在广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家儒和王宣呢?”
“四哥四嫂没回来,孩子是她舅舅给带回来的。”林尚贤说着,接过康晓娴递来的碗筷开始挑面,“四嫂肚子大了要生了,月子里忙不过来,就托人把晓文带回来让你看着了。”
“我的我的,第一碗是我的!”康晓娅迫不及待敲着筷子把装好的第一碗面端走。
“哦哦。”康母瞅了眼康晓文,点了点头,“又多了一个,那这个屋子有得热闹了。”
“王宣给了五百块,是晓文的生活费,吃了饭我拿给你。”林尚贤把第二碗面给康晓文递过去,“晓文,吃吧。”
林尚贤的厨艺欠佳,面做的不算好吃,但孩子们实在是饿了,端起碗来一个个大口嗦起面来,饭后康母去洗碗,她便让年长的康晓娴带着妹妹们往楼上去看电视,然后带着女儿往村口的小卖部去。
等人到工地去叫丈夫打电话回来要好一阵,林尚贤怕错过,只得背着女儿来回踱步等着,不知踱到第多少圈的时候,电话铃才好不容易响起。
“怎么了?尚贤,打电话来有急事吗?”电话那头的康家闵喘着气,显然是一路从工地跑过来的。
“怎么了!?”林尚贤深吸一口气,憋着火不发出来,“你知不知道四嫂家托人把康晓文给送回来了?”
“哦,就为这事儿啊?”康家闵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啊,前几天四哥跟我说了的。”
“什么叫就为这事啊?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回来就把人给我扔这儿了?!”丈夫的态度让林尚贤更加火大,但身后背着的女儿熟睡着,她不好发作,只得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家里现在有几个孩子吗?”
“不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嘛!那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妈,那晓文也是她孙女,有什么好说的?”
“你以为你妈带的过来吗?你妈天天拎着个锄头长在地里,晓娴大点在学校吃饭我管不着,晓娅一天到晚不是我在帮忙顾着,那衣服都是我在帮着洗,我自己一个人看着你女儿已经是满头包,现在还多一个晓文,难道就只管口饭吃就行了?孩子每天衣服谁洗?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管?现在农忙妈忙着插秧,你让你妈把晓文背地里种着吗?!”
康家闵在工地忙了一天,浑身酸痛,大老远跑过来就为着听妻子抱怨这些,有些不悦,道:“人家是把孩子送回去让妈给带着,又不是让你给带着,你管他那么多呢?”
“我怎么不管?你妈是不是住咋家?那晓文是不是住咋家?”
“哎呀,我就说了多一双筷子的事情,你在计较什么呢!那晓文住咱家又怎么了,要的了多大的地儿!”
“算了我和你说不通!”林尚贤听的越发来气,说着就想挂电话,但一转念,又把火气压了下去,耐着性子道:“我不和你说这个了,我问你,现在都五月份了,你出去都快半年了,一次钱都没给我打回来,你干啥去了!?”
“我——”康家闵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顿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拿到钱。”
林尚贤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你在外面到底在做啥子,打摆子吗?!”
“我不是和你说了,在建学校嘛,下个月就要完工了,老板说了,完工以前,肯定把工钱发了,工钱一到,我肯定第一时间给你打过去!”康家闵说着,愧意也油然而生,语气温和了许多,“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剩的不多了,我现在手里只剩下一百二十八块六了,你下个月再不汇钱回来,我跟你讲,大夏天的,你女儿连个西北风都没的喝的了!”
听到女儿,康家闵有些揪心,“哪至于,孩子不是还在吃奶嘛!”
听到这儿,林尚贤觉得有些委屈,“你还好意思说,我本来奶水就不够,还稀的很,晓雪总是吃不饱,妈就时不时煮点米糊糊糊弄着。”
“怎么会没奶水呢?”
“你妈喂的那几只鸡,舍不得杀,每天下一两个蛋,一个给晓娴带学校去了,多的就让晓娅吃了。这阵子猪肉又涨了,上次称一斤回来,我还没夹几筷子呢,晓娅就都吃完了,我总不好让孩子少吃点吧,现在又多了个晓文······”
听着听筒那边传来叹气声,康家闵也泄了气,“你去买肉,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吃,别苦着自己,更别苦着孩子。”
抹去还未出框的泪水,林尚贤嘟囔道:“你说的轻巧,哪来的钱呢?”
“你手里的先用着,不够······”康家闵想着,觉得脸有些烧,“不够的话你先去你哥哥嫂嫂家借着,我来还,别省,下个月,我一定打钱!”
“你每次都是这样说,有几次拿钱给我了,万一下个月再没有钱呢?还不如我自己也出去广东干算了!”
“我说了下个月拿的到,就一定拿的到,你就信我一次!”听妻子这样说,康家闵着急起来,“晓雪那么小,这么早断奶,没有营养,孩子怎么长身体?”
丈夫的语气听上去很诚恳,话里再提到女儿,林尚贤便不忍再苛责什么,脾气也跟着消得差不多,“那你呢,拿不到钱,你在那边怎么过下去的?”
“我在这边用不到什么钱,我们在操场边边搭的蓬蓬住,饭老大管着的,饿不着,你莫担心我。”
“嗯······”,气性下去,长期的分别凝聚成思念,刚才本来憋回去了的泪水重新流了下来,林尚贤哽咽着道:“你自己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我晓得,晓雪呢?晓雪怎么样,最近乖不乖?”
“还算乖,没小时候那么爱哭了。”
小卖部昏黄的灯光在映在母女身上,背篓里,康晓雪在父母的谈话的声音下睡的很香。林尚贤好几次心疼电话费都想把听筒摁下去,但又总是想再听听丈夫的声音,又不舍地举回耳边,两人拉扯着拉扯着,又多聊了十几分钟,
结账的时候,竟然要二十好几,林尚贤肉疼,只暗暗下决心下次绝不再如此奢侈。
回到屋子的时候,康母已经带着孩子们洗了脚,一起聚在楼上看电视,林尚贤找了电筒关了灯上楼,康晓娴自觉地在书桌那边写作业,康母借着昏黄的灯光在筛种子,康晓娅拿着电视遥控器,坐在小板凳上晃悠着两个小腿。
“晓娅你声音开小点,姐姐写作业呢。”林尚贤放好手电筒,到床边解开捆了半天的背带。
康晓娅不满地摁了两下音量键,林尚贤环顾一圈都没见着康晓文的影子,忍不住道:“晓文呢?”
“她说要回自己家去睡,我们拦不住她,她自己回去了。”康母抖了抖筛子,道。
“什么?”林尚贤讶异,“隔壁四嫂家的电闸都拉了,那边屋子一两年没住人了,她怎么睡?”
“我劝不住她,犟的不行,我和晓娴送她过去的,那边铺盖这些都用油纸盖起的,还是用的,看她在那边犟吧,等睡着了过去抱回来就是了。”康母道,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妈你帮我看着点晓雪,我去隔壁看看。”林尚贤把女儿放床里面放好,重新拿上电筒出发。
两家的房子通过天台相连着,林尚贤上楼往对面去。
按了好几次门口边的开关,灯都没有反应,林尚贤还没有下楼,便听见呜呜的哭声从楼下传来。
黑灯瞎火的环境里,幽幽的哭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林尚贤忍不住一颤。
“晓文,你在下面吗?”林尚贤探头往楼下望着,四哥这边的房子楼梯没有栏杆,就着手电筒的灯光望下去,好像没有底一样。
林尚贤有些恐高,大晚上的,还有些怕,但一想到一个孩子独自在这样的环境待着,只会更怕,无奈,林尚贤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感觉到有人过来,那声音哭的更大声,林尚贤胆子也壮了起来,确定了那是侄女的哭声。
长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有一股特有的霉味,空气不流通的感觉让人闷的慌,林尚贤循着哭声到了卧室,只见康晓文一个人蜷在床边的地上呜哇哇的哭。
“怎么啦,是不是怕黑啊?”林尚贤打着手电筒到孩子面前蹲下,康晓文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已经开始一抽一抽起来。
孩子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哭的更大声,林尚贤无奈给孩子顺着气,想先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手往床上撑,只摸到一片湿冷,手电筒一照,床单已经湿了一大片。
掀开床单,下头的棉絮凉席跟着也是一片水渍,再看康晓文,这也才发现孩子裤子也是一直湿到了裤脚。
“你是不是尿了?”林尚贤赶紧把被子抱开些,把床单和棉絮掀起来。
“嗯。”康晓文边哭边点头,哽咽道:“我、我憋不住了。”
“楼下有厕所呀。”林尚贤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地上灰尘铺了一层,小孩就着湿透了的衣物坐了不知道多久,已经是个灰扑扑的泪人了。
“楼下太黑了,我不敢去。”康晓文说着,哭声又大了起来,更是显得委屈。
“好了,你先别哭了,婶娘没有怪你,这些湿了的床单棉絮,明天婶娘帮你洗了,你先到婶娘屋里去,我们把湿了的裤子换了,把身上擦了好吗?”林尚贤说着,伸手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不好,我不去。”康晓文挣脱开,人继续往墙角缩。
“为什么呀?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林尚贤不解。
“我不去,不能去。”康晓文继续往墙角缩着,哭的更厉害了,“妈妈说了,不许去。”
“谁?”小孩哭着说话,口齿不清,林尚贤听着费劲,“谁不让去了?晓娅欺负你了吗?”
“不是,我妈妈说的。”康晓文说着,又嗷了几声,“她说除了在奶奶家吃饭,不许麻烦婶娘,也不许住婶娘家,要回自己家住。”
这话在林尚贤脑子荡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然后竟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今晚虽然和丈夫抱怨过几句,但她抱怨归抱怨,也知道体会人的难处。看来四嫂不仅信里句句交代只让妈顾着晓文就好,无需她多管,对晓文这么小个孩子,也是三令五申的,非要划清楚一个分割线,不想欠下一点人情债。
“跟幺婶回去,我们把身体擦了,把衣裤换了,我们屋里的床干净,我们去睡了。”林尚贤说着,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拿起手电往回走。
小孩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却是又怕又委屈,还是搂着婶娘的脖子任由她抱着自己走。
听见楼上传来的动静,康晓娴先过来接应,那边看电视的康晓娅便也连忙跑过来看热闹,见康晓文哭成了个花猫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和我们睡嘛!”
林尚贤佯怒,“晓娅,你也是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晓文从今天开始,和我们一起住。”
康晓娴懂事的去楼下把热水壶和水盆拎了上来,林尚贤重新把孩子擦干净换好新衣服后躺床上睡觉,人都已经送回来了,她做不到放着这么小一个孩子不管,过吧,日子怎么样都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