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梅拿来几个小酒杯,顺势就给各人斟上了小半杯。
哥哥有干劲是好事,哪怕这酒不好喝,自己也要鼓励一番。
“我来尝尝。”
等到小妹倒好酒,三姐许红,端了起来,她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把杯子放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许家姐弟几人,打小就在酒厂里长大。
父母都是酒厂的职工,对于白酒的好坏,多少能品出一点门道。
许红的想法和妹妹一样,尝上一口,夸奖弟弟几句,劝劝母亲消消气,再一起想办法渡过这个难关。
毕竟,自己的弟弟出发点是好的,也是想把酒厂做大,才被人下了套。
酒水入喉,颇为顺滑,许红有点意外,这入口的感觉,和自家卖的散酒有明显的区别。
片刻后,暖意包裹着胸腔,回味着口腔里的酒香,许红“咦”了一声:“这酒还不错。”
二姐许芳带着笑意,也是提了一杯,一口喝干,砸吧着嘴:“这酒……不是咱家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我新调的酒。”
许建业对自己的作品颇为自信,这和父亲留下来的成品酒,都不一样。
主要的原料是食用酒精和食用香料调制而成,也就是后世被人唾弃的‘酒精酒’。
我国的白酒历程,一共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叫缺酒喝,建国初期百废待兴,主要靠粮食酿造的白酒,是绝对的奢侈品。
而国内,对于白酒有着极大的需求,基于此,52年举行了第一届白酒评比会,选出了四大名酒。
这其中一个重要的议题,便是如何升级白酒酿造技术,扩大酒水产量。
参考当时苏联伏特加的工艺,在此基础上,有了液态法白酒。
所谓的‘液态法’白酒,就是用纯食用酒精勾调的白酒,而食用酒精并不是工业品,而是用薯干类的粮食发酵后蒸馏出的白酒。
准确来说,食用酒精也是用粮食酿造的。
但,国家对于白酒有自己的定义,其中一条明确必须以‘谷物’发酵,而薯干类不属于谷物。
这类粮食发酵的特点,便是酒精度数高,产量大。
但,‘液态法’白酒在一开始推广时,就没有得到市场的认可。
人们对于白酒的香味,有着不小的要求,而薯干类发酵的食用酒精,是没有香味的,所以,为了迎合市场,就加入了香精。
当时,‘液态法’白酒,还有个说法,叫三精一水,酒精、香精、糖精,再加上水勾调而成。
这样的产品,愿意喝的人并不多。
有了‘液态法’白酒的推广,便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叫有酒喝。
也就是此刻的时代。
酒水的种类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粮酿造的固态法白酒,另一种便是食用酒精为主体的液态法白酒。
而许建业今天调配的,是属于折中的‘固液法’白酒,以70%的食用酒精,加30%的粮食酒,以及食用香料勾调而成。
口感上,比那些低级的散酒好入口,香味上也更足,当然这种级别的酒,喝多了都会上头。
这是后世‘酒精酒’主流的勾调手法,像一些主卖光瓶酒的老牌子,主流产品,就是这种‘酒精酒’。
第三个阶段,得往后二十年,叫选酒喝,在白酒产量规模化,以及老百姓的收入增长后,消费者对于品牌、风味、乃至白酒的文化,有了更高的需求,名优白酒开始快速爆发。
被二姐这么一说,大姐和母亲,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都是内行人,酒水一入口,便知道这不是酒厂里面那些散酒。
“这酒……倒还是不错,你怎么调的?”母亲也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许建业回道:“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这个理由刘桂花当然不信,若是许建业有这手艺,就不会一直卖家里的存货。
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还是得她来拿主意,“你刚才在酒窖那边,我和你三个姐姐商量过了,这一万块我来想办法,2000的包材,我去看能不能退掉,剩下的8000……就拿厂子抵吧。”
许建业刚想说什么,就被母亲打断。
“至于你……妈会找找人,让你回酒厂上班。”
母亲说的酒厂,自然是南坪县国营酒厂,许建业父亲当年和人竞争厂长的位置,后来退出离开了酒厂,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上辈子,许建业答应了这个条件。
母亲也去求了如今的厂长,只是,不但没有回到南坪县酒厂上班,反倒是遭受了一顿羞辱。
还是后来,许建业自己咬着牙,考入了川渝另一家大酒厂上班,从最底层的洗瓶子开始,一步步做到了最父亲当初的位置。
而南坪县国营酒厂,在90年代初便经营困难,最后在大浪潮中,和其他厂一样,被私人收购。
“妈,这酒你觉得怎么样?不管行不行,总得让我试试不是?”许建业说道。
许建业脾气倔,几人知道这件事不好劝,三个姐姐都在观察许建业的反应,只要他一拍桌子,便将许建业拉走。
这样的场景,她们熟悉各自的分工。
面对要卖酒厂,许建业的回话,却这么平静,倒是让人意外。
刘桂花蹙着眉头:“这酒怎么卖?你挑着扁担去县城卖?”
以前的白酒,只能去国营商店购买,没有条子,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
现在放开了,可销售渠道单一,除了国营商店外,能卖的,也就是那些大饭店。
当然,在南坪县城内,还兴起了另一种模式,自己开个门面卖散酒。
若不是许建业出了这档子事,刘桂花原本准备凑钱,在县城内租个门面,销售家里的散酒。
可眼下,欠了这么多外债,哪儿还有钱租什么门面。
“我有自己的法子,更何况,这钱不是到年底才还吗?”许建业依旧心平气和,劝慰道。
三个姐姐互望了一下,第一次见弟弟这么理智。
三姐许红插话道:“妈,老五说得对,这事得解决,可钱不是得年底才还嘛,还有五个多月呢!”
“现在还了,就少还点利息!”刘桂花说道。
许建业贷款的期限是半年,年利息12%,一万块,也就是600元的利息,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哪儿还有这种好事啊?”许红提高了音量,“合同也不是这样签的,提前还,该给的利息还得给。”
“真的?”刘桂花有点意外。
“当然,你女儿是会计,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老五。”
一旁的二姐许芳也劝道:“妈,这钱都借出来了,你提前还要搭上利息,不是让银行白挣了吗?老五那酒,到时候我找人问问,看看哪些店能帮着卖。”
许芳和丈夫在县城摆地摊,做些小买卖,有点人脉。
大姐许娟说道:“是啊妈,让老五再倒腾倒腾,去酒厂啥时候都行,如果半年内没啥用,再卖了酒厂也不迟。”
刘桂花细想下,也是这个道理。
自己的儿子脾气有多倔,她心中清楚,此刻,她身下的凳子旁,还靠着一根擀面杖。
半晌后,她才缓缓舒了口气:“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折腾不出什么玩意,就给我老实进厂。”
许建业连连点头,把自己碗里的麻婆豆腐夹起来,还到了三姐的碗里。
他举着手,高声宣布:“从今天起,开始学品酒,以后就不吃辣了。”
作为一名专业的品酒师,保证自己舌头的灵敏,是最基本的要求,辛辣的东西要少吃。
作为川渝人,拒绝辣椒,这可是下了狠心。
三姐许红当即鼓掌:“老五有这决心,我觉得这事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