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记录在案I

“东楼兄,何事如此欣喜?”赵文华被严世蕃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严世蕃将信纸往赵文华面前一递:

“文华兄,你且看看!这是两淮盐运司王茂才寄来的密信。”

赵文华连忙接过信笺,飞速扫过,看完后,脸上旋即也露出些许喜色:

“妙啊!王茂才此计甚毒!杜延霖自诩刚直,竟自揽全责,签下文书,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届时民变一起,滔天罪责便牢牢钉死在他身上!纵是烧成了灰,也难逃‘酷吏逼反良民’的千古骂名!”

“正是此理!”严世蕃抚掌大笑道:

“杜延霖一死,巡盐御史之位便又空了出来!此乃天赐良机,正好让鄢景修名正言顺地顶上!他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调到都察院,正好官升一品,让爹保他做个正三品的副都御史。这也算是顺理成章!到时候,两淮盐政这块肥肉,还不是稳稳落在咱们手中!”

他越说越兴奋,忍不住从木塌上起身,在暖阁内踱起步子:

“既然如此,那咱们在京城,不妨给扬州那边再添上一把火!”

“哦?东楼兄有何高见?”赵文华好奇问道。

“文华兄莫非忘了去年漕运总督之争?”严世蕃走到书案前,拉开太师椅,坐了下来:

“我爹原本属意胡汝贞做这个漕运总督,可恨李默那老匹夫力排众议,硬是把这块肥肉从咱们嘴边抢了过去!”

严世蕃说着,手指重重敲在书案上:

“王诰!他这个甘肃巡抚,毫无抗倭经验,若非李默一力举荐,凭什么能胜过胡汝贞这个浙江巡抚,空降漕运总督?”

说到这,严世蕃冷哼一声:

“我看他和李默二人分明就是一党!李默在朝中把持吏部,王诰在地方手握漕运兵权,他们想干什么?想内外勾结,图谋不轨吗?!”

赵文华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领会了严世蕃的意图:

“东楼兄的意思是...将王诰也绑在李默这条破船上?坐实他们结党营私?”

“正是!不过,是否结党营私无需我们做实,圣上自有圣断。”严世蕃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对赵文华面授机宜道:

“文华兄,你找科道言官弹劾李默的时侯,再安排个人参劾王诰。弹劾王诰的理由不重要!关键是要将这两封奏疏同时呈送御前!要让圣上处置李默时,能立刻想起王诰!要让圣上记起,王诰正是他李默力荐,才从甘肃巡抚擢升为漕运总督的!”

说到这,严世蕃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

“当年曾铣被杀,最重要的罪证就是其‘结交近侍(指夏言)’。同样的罪名,我不信他王诰这次就能全身而退!”

“妙!妙!”赵文华闻言兴奋地直搓手:

“弟这就安排人去办,定要让这奏章早日上达天听!”

说罢,他不敢耽搁,匆匆行礼告退而去。

严世蕃、赵文华两人消息不灵通,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扬州早已风云突变。

......

视线南移,同一时间,扬州城、府衙大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气、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杜延霖端坐在一张硬木椅上,身前摆着一张书案。

他现在的任务,便是审讯钱禄、何和颂及倭酋井上小七郎。

王诰身为漕运总督,有“便宜行事”之权,可临机决断军务及关联事务。

扬州民变涉及通倭,属于紧急军务,王诰以“通倭嫌疑”为由先行羁押钱启运、郭晟、王茂才三人,确在其权限之内。

然而此三人位高权重,王诰有权羁押,但若想“提审定罪”,则需走三法司程序。

因此,虽然王诰表现的很强势,之前也只是将三人“暂居别院、严加看管”。

当务之急,便是审出铁证,好尽快上报御前,请旨定夺。

“带人犯钱禄、何和颂、倭酋井上小七郎!”

随着杜延霖冰冷的声音,沉重的铁链拖地声由远及近。

首先被押上来的是倭酋井上小七郎。

他虽被反绑双手,却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桀骜。

身上的破烂衣衫掩盖不住那股子亡命徒的凶悍之气。

“跪下!”漕兵猛地一踹其膝弯。

井上小七郎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杜延霖目光如刀,直刺井上:

“井上小七郎,尔等倭寇,如何能潜入扬州腹地,于东关码头堂皇登陆?又是受何人指使,非要屠戮盐场不可?”

井上小七郎抬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他用生硬的汉话嘶吼道:

“明狗!背信弃义!说好的抢盐、杀光穷鬼,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带伏兵杀我兄弟!此仇不报,誓不为武士!”

他挣扎着向前,铁链哗哗作响:

“我井上小七郎认栽!但我要看着郭晟那个狗贼死!看着你们这些狗咬狗!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地牢里回荡,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复仇的渴望:

“是郭晟!是扬州卫指挥使郭晟!他派人联络我,说扬州盐场和周边乱民之地,官军‘无暇’顾及,金银、盐巴、女人,任我取!条件是杀光所有人!不留活口!他给了我们路线图,还派了小船引路!否则我们怎敢深入运河,直抵扬州东关码头?!”

“记录在案!”杜延霖面无表情,示意旁边的书吏详细、如实记录。

然后他继续追问:“何人具体联络?可有凭证?”

“一个姓郭的千户!凭证?他给了郭晟的贴身牙牌做信物!那牙牌后来被你们的人搜走了!”井上小七郎啐了一口,“你们明人,狡诈!”

“记录在案!”

杜延霖说着,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名漕兵:“速去禀报王制台,请他立即遣人追查此居中联络的郭姓千户!”

“是!”那个漕兵应了一声,躬身退下了。

杜延霖又看向井上:“你这倭贼,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明狗、都该死!”

井上小七郎冷冷地看着杜延霖,随后一大串杜延霖听得半懂不懂的咒骂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

“让他画押!然后带下去!好好‘伺候’!留一个活口即可。”杜延霖眉头都未动分毫,冷声吩咐道。

“是!”押井上小七郎上来的两名漕兵摩拳擦掌,轰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