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狱山入口,月色如黯。何衍分列三路大军后,执枪立于正中,目光如炬。他看了眼左右:潘长青与杜承贤各持兵符,侧翼与断后已各就各位;傅应龙率先锋,早已绕至身后高坡,俯瞰全局。
四周寂静只有松涛,直到——
山风骤起,枯藤拍打岩壁,阴森之气瞬间弥漫。地面尘土翻滚,像被无形巨手撩起。又是“咔嚓”一声,数十具尸仆军缓缓自地穴中爬出:裸露白骨,面孔畸形,赤眼空洞;每每睁眼,似有血光涌动。
他们无需号令,便自成阵,缓步逼近。尸仆身后,更多妖兵现影,披甲持矛;而林间更有黑羽斥候,俯视众人。
杜承贤低声禀报:“将军,那是血咒阵——每死一仆,可化为新仆,不死不休。”
何衍点头:“正因如此,绝不能被其围困。”
他转身对众将士喝道:“先擒尸仆,勿让其死变!傅应龙,先锋引阵;潘长青、杜承贤断其两翼;其余严守阵脚,待我号令,全线火绳齐发!”
傅应龙领先锋三十骑,悄声绕至高坡。
“诸位注意:三十步外有木卡陷阱,五十步外布置毒石弹。务必引尸仆至此,点火火绳。”
说罢,他一挥手,先锋拔刀疾进。月光下,刀刃雪亮,掠影如雷。尸仆军见先锋至,呲牙低吼,蜂拥扑出。
“放火!”傅应龙先催动腰间火绳,一串烈焰瞬绕地面,木卡倏然炸裂,倒刺木楔爆向尸仆。几十仆身形被钉于木卡之上,痛苦哀鸣。
紧接着,第二道爆响从前方石阵传来——潘长青已引侧翼火把,点燃了毒石弹。石弹破碎,碎片携剧毒雾散,三十余尸仆应声倒地,无力再战。
高坡之上,傅应龙长啸:“破阵成功,主阵可冲!”
听到号令,何衍大喝一声,真气上涌。他立于山道口,银枪闪电般刺出:“——风卷残云!”
枪芒疾出,带起漫天尘土,将紧贴地面的剩余尸仆震得一溃千里。
他顺势一纵,落在密集尸仆之前,长枪幻作流星,连挑三具;随后反手一挑,枪尖弹起,击碎另一仆胸甲。月光映出玄气如丝般卷走对方心魄。
众兵紧随其后,刀光、枪影、火光交织,如同血色风暴。每一击,何衍都以气破形,打在尸仆要害,令其无法复生。
“随我——冲!”何衍再喝,领中军直穿敌阵,他身后潘长青、杜承贤并肩而进,双双施展“霹雳三千”与“反身飞斩”,将阵脚彻底撕裂。
傅应龙自高坡率先锋赶下,与何衍会合。潘长青与杜承贤退到两翼,凝神运气,各自大喝:
潘长青一声:“雷霆万钧!”雷符陡闪,围困毒石后方余兵;
杜承贤则“影刃回身”,刀锋带风,如断空雁翅,斩退偷袭小股妖兵。
三路合击,尸仆与妖兵退缩不及,纷纷倒退,再无生机。
何衍见阵势大定,收气回枪,扬手示意部众休整。三百余荒士已被他打造成一支无坚不摧之师。
正当众人喘息,沉寂中却响起怒吼——荀嶙残部主将血骨猿与余部从阴暗处冲出,挟三十妖兵直扑而来。
血骨猿高丈余,玄道五重,咆哮一声,双臂带毒雾,扫向何衍。
何衍凝目:“收兵,给我包抄!”
董彧领先锋再度挺身,赵元明与刘德柱偕行侧击,潘长青、杜承贤各守左右包抄口。
何衍端立山道口,长枪如剑,正面对峙血骨猿。
首先以“破邪”一枪,点破猿体咒符;
紧接“裂地式”爆发真气,将其震退;
见血骨猿怒不可遏,何衍转身挥枪——伏地蓄势,枪尖勾缠猿躯,将其钩向一侧的伏兵陷阱,中毒木楔与火绳再起,血骨猿狂吼倒地。
趁机,李玄仙御剑而至,一剑破风,将猿颈砍开一条鲜红口子。何衍携势跃上猿肩,一枪刺入咒符核心,震得猿身化作血雾。
荀嶙面向何衍,刀光映着血池中喷涌的赤红,他陈旧的铠甲上粘满妖雾符文,一双猩红眼眸中闪烁着狡黠与自信。他高举那柄染血的骨刃,昂然道:
“何衍,你我再交锋,就是你这条命的尽头!今日之战,便让你亲手送我上路,了却你我恩怨!”
他声音宛若从地底轰出,带着妖气震荡,山谷回音都为之一滞。随后,他缓缓踏前一步,骨刃上猛然浮现血红符文,整个人仿佛被炼血咒附体,一刀横劈,携带剧烈的妖力与毒雾。
何衍稳定身形,脚下玄气微扩,以枪格挡。他枪身陡震,带起一阵金色光幕,将那毒刃硬生生震退。鲜血符雾炸开,几株枯藤被腐蚀成灰。
“哼!”荀嶙冷笑,“你不过玄道三重,就敢硬接真丹之刀?好,就让我看看,你有何能耐!”
他不待何衍还击,一记“玄雷轰心”猛击前胸。何衍暗运九阳真气,将毒劲与雷劲融合,用“破邪”枪诀硬接,身形微震,却不退分毫。他反手一枪,“风卷残云”四字化作真意,一道枪芒破雾击在荀嶙护体邪符之上,将符文震得支离破碎。
荀嶙哀号:“该死的凡人!你凭什么与我抗衡?”
“以我之心,不负此行!”何衍喝道,枪势陡涨,一式“裂地式”直取荀嶙咽喉。那刀风与枪芒撞在一起,迸发出炸雷般的爆响,震得山崖微颤,松涛呼啸如怒海。
荀嶙一声惨笑,侧身躲过,半截刀刃擦过他肩膀,鲜血飞泻。他不甘道:
“你以为这便算赢了?接我一招——”
他凝聚体内妖力,黑雾缠绕,“噬魂狂啸”再起,一声咆哮中,无数血色符文化作尖刃,横扫而来。何衍脚踏金焰,“踏云追月”腾空躲过,落地即发,枪已破空而去,带着雷鸣,直斩符刃与妖雾交汇之处,符刃崩碎,毒雾骤散。
荀嶙面色微变,却更显狂傲:“好你一身本事!可就怕你撑不到最后!”
他挥刀斩下,快若闪电,刀势竟已逼近真丹一重的巅峰境界。斩击之力带起周身邪气,连枯藤都被撕成碎片。何衍闭目运气,体内九阳之火翻腾,一声闷哼,“逆行破”枪诀爆发,将妖刀一磕,逆势震退对方重击。
“气不住你的蛮劲么?”荀嶙讥诮,却面色已现惧色。
何衍目光如炬,他知道,单纯硬拼难以取胜,须以破其心志为先。他随即收枪后撤,与荀嶙拉开十余丈距离,稳稳立定,淡声道:
“你为妖,以血养血;我为人,以心换命。今日一战,为你曾抛弃同袍、屠戮无辜之罪,今日当为血债偿命!”
话音未落,何衍单膝跪下,将右手镂有“玄”字的符土抛于地上,低声诵读咒文。符土骤化金光,化作小型结阵,隐隐散出摄人心魄的威压。荀嶙面露惊色,匆忙招架,却已被阵中气浪震得踉跄。
“天罗地网”阵破其后发制人,何衍趁机疾刺,再现“天绝破”将其胸前护符击碎。妖骨铠甲内血线爆裂,荀嶙痛嚎一声,后退数步,倒在祭坛前。
但他身为真丹,顽强至极,竟硬撑起身,咬牙道:
“杀了我,又如何?我死复为妖,更凶残的血咒还在后头!”
何衍神情幽冷,抬枪直指:“来试试!”
瞬息之间,二人仿佛化作狂风骤雨,互攻瞬息数十招。荀嶙一招抹去体表邪气,却在下一瞬被何衍“破邪”反逼;何衍欲以“裂地式”致命,却被对方“诡雷回震”震退。山谷中火光、雾气与真气如潮,回荡不绝。
将士们站于营帐外,看得震撼。赵元明在一旁低声道:“侯爷这番力道……可怕至极,若非有九阳真气护体,恐早已受创。”
连续纠缠之下,荀嶙见何衍眉心微闪红光,真气更胜先前,他怒极一刀横斩,却在刹那被一圈金焰裹住,猝不及防中枪倒飞出数丈。
何衍趁势跃前,枪尖带雷电一挑,将其肩胛击碎。荀嶙单膝跪地,鲜血一滩。
“……不死,也让我看看,你这‘天命’的究竟!”他面色歇斯底里,妖气狂泻,刀刃颤动。
何衍平视前方,金瞳闪动:“你无需知道天命为何,今日一战,只问——我问心无愧否?”
他话音如磐,“裂魂”一枪贯喉,血花飞溅。荀嶙面露震惊,目露最后一丝不甘,猩红逆光中,他缓缓倒地,首级随之滚落。
瞬息平静。血雾散尽,妖力消散。何衍枪尖颤动,半跪祭坛前,缓缓拔出滴血的枪尖,枪身已被染作殷红。
将士们蜂拥而下,拾起荀嶙残刃与首级,高喊:“诛叛族!绝血债!”
血狱山的夜,终在腥红与烈焰中归于平静。风扫过残破的刀旗,枯叶阵阵飘落,像是为这一场血祭落泪。
何衍立于祭坛之前,背后的将士已将荀嶙的尸骸和那柄血染骨刃捆绑运下山。他抬眉,转身看向这群与他并肩而战的刀锋铁骑——他们脸上布满灰尘与血渍,眼底却燃着同样炽烈的光。
“你们……”何衍声音低沉,却有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在通敌满山、死尸复生之地,与我并肩,生死不弃。此恩,我何衍铭记于心。”
傅应龙走上前,拍了拍胸口,沉声道:“将军之恩,燕翼团必不负重托!荀嶙既死,妖仆碎灭,他日若有国难,吾等再随将军征战!”
杜承贤与潘长青相视一笑,也接连应诺。刘德柱举起那柄断刃,沉声道:“铁轮营遵命!此刃虽血染满山,但毒咒已破,今番退去,我当以新铁为刃,护我家乡平安!”
角落里,老卒韩彬跪地拭泪:“我自愿为将军捐躯九世,只为乡里再无妖祟之患!”
何衍点头,不再多言。他让人画下荀嶙面容,并于营帐外高悬,大喝一声:“整队归途!”
山谷中,潘长青与杜承贤巡视一处处炼尸祭坛,焚毁咒符、拆解尸仆残骸,不留一丝妖咒余孽。傅应龙则带队在周边布下数道反监视阵眼,防止有遗漏的叛徒或妖物偷渡。
何衍冒着夜露,挨个巡查营帐,检查药草、铁矛、粮袋、钱囊、疆图——这一切都将带往北关。
“将军,”斥候小张跑来禀报,“山中残余不多,只有十余尸仆徘徊荒谷,他日可再布伏猎阵。”
何衍挥手:“此等无须理会,务要稳扎稳打,将首级与咒符连夜送回,以报朝廷,震慑动摇之人。”
三百余骑踏着残月与寒风,沿来时小道缓缓北返。山林中狼嗥阵阵,远处烽火残光犹在。队伍仍保持严整,何衍骑在最前方,回头看了看身后一面面黑旗。
“你们都累了,”他忽而低喃,“但再过半日,便至北关城下,那里还有更多需要我们守护的人。”
傅应龙走至并肩,点了一炷香火递给何衍:“弟兄们都说,若非将军今日浴血山林,日后恐连灵州腹地也难保。”
何衍接过香,静默片刻,神色平和:“我问心无愧便是足矣。”随即将香火投于马镫旁烛台,嗅到一缕枫香残烟。
第二日黎明,三百骑终于回到北关城下。天已微亮,城墙上挂着新的旌旗,箭楼士卒手持长枪肃立。城内百姓早已聚在城门外,目光既惊恐又欢喜。
“枪侯凯旋!”人群先是一阵惊呼,随即纷纷跪地磕头,声声泣喊。
何衍策马至城门,众兵齐力抬下荀嶙首级与那柄骨刃,拱手献于城门前的神策司官员。那官员一时间哑然,却终回过神来,接过首级,凝视良久,手微颤。
随即,城门大开,何衍率众下马。尘土、鲜血与瓦砾交织,像一幅悲壮又壮阔的画卷。
入城后不久,何衍与几位主将被请入督府。夏侯琰、杜绍衡、魏中烈以及神策司左卿皆到殿名堂,相对而立。何衍面色沉稳,静静等待。
杜绍衡冷眼打量片刻,方才开口:“何衍,可叛可灭,今见你斩荀嶙,护我灵州,恐怕……是我等错估此人之忠。”
魏中烈神色微变,却不语。夏侯琰上前拱手:“枪侯此战功不可没,灵州之民,俱願效死。”
神策司左卿迟疑片刻,方才郑重开口:“此番功绩,朝廷当以军功章赏,赐官授爵,何衍可愿承职折冲?”
何衍顿觉朝野目光如炬,他未曾想过功名利禄,只淡淡回道:“兵在州,民在心,何衍若获一官,愿以此身护万民。但不愿受制朝纲,只愿问心无愧。”
众官面色微动,不知该如何赋赏,只得纷纷颔首。
凛风乍起,城外烽火联动,四面枭首令悬。荀嶙之死,震惊朝野,投靠妖族之人多已伏诛或逃亡,灵州暂得宁日。
可在官署密室中,神策司上下却暗潮涌动:“枪侯不可任性,需引其入朝受制。”
“若不加挟制,恐生后患。”
“九阳宝珠归属,无非权力角逐之果。”
何衍于堂外,望着城头刚挂起的北关军旗,眉眼深沉。他将行至内宫,再审通敌余党,也需与李玄仙共商后事。
山河犹在,血债已清;
然回首四野寒霜,
谁能保我平生清白?
问心无愧,便是我等最后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