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雨里的弦外之音

梅霖连旬,云幕低垂如鲛绡,乌衣巷飞檐凝露欲滴。任瑶抱琴立在巷口,见苏砚踏碎一洼洼天光而来,青衿溅满苔痕,怀中油纸包却妥帖如新——那是他穷三昼夜之功,将《乐府诗集》古调详注宫商的心血,墨迹未干处似还洇着夜灯昏黄。

“速入!”苏砚执她腕间,指温透过鲛绡,任瑶耳尖骤染霞色。茅檐漏雨如帘,击在陶盆叮咚成韵,竟合着更漏节拍。室内氤氲降真香,混着桑皮纸窗透入的潮意,墙角竹匾摊晒的芙蓉残瓣间,独压一片染墨者,恰似她断弦那日飞散的残片,在时光里悄然重逢。

“前夜闻娘子言《胡笳》转调之难……”苏砚拭去额角雨珠,砚中松烟墨正泛幽光。任瑶已调弦试音,湿雾缭绕中,琴声忽在“十二拍兮肠断”处错按徽位。少年搁笔欲扶,指尖悬在她手背寸许,袖间雨气混着墨香袭来,竟比龙涎香更清冽。待他覆手轻吟琴弦,任瑶只觉惊雷贯耳,《乐记》中“情动于中而形于声”之句,此刻方解真意。

雨势渐急,檐溜如注。任瑶忽见苏砚襕衫后背洇出深色水痕,方要解衣相覆,却见少年先将旧衾披于她肩,自己单衣去挪浸水书箧。“当心染恙!”急声出口,才惊觉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的关切。

暮色四合,雨脚未歇。任瑶望着门外翻涌雨幕轻叹:“恐要待霁方能归。”话未落,苏砚已递来绞干的素帕,又往火塘添炭:“饮些姜茶驱寒,吾去邻家借些铺盖。”转身时,耳尖红若涂丹,恰似檐下被雨洗透的石榴花。

更深漏断,雨打芭蕉声碎。任瑶躺在新铺的莞席上,听外间传来书页翻动声与断续咳嗽。她取芙蓉膏浸帕,轻推隔扇——月光混着雨色漫入,映见苏砚歪案而眠,手边《琴赋》批注半成,烛泪晕染墨迹,竟如墨荷初绽。

任瑶将药帕覆于他肩,转身时罗裙勾落羊毫。“嘶——”宣纸裂响惊醒浅眠人。四目相对,苏砚眼底倦意化作浅笑:“娘子这是要毁吾心血?”声如春涧冰融,任瑶颊生绯云:“谁教你在此安歇!”

“且留步。”苏砚探怀取出油纸包,内有金黄炊饼尚温,“午后新制,可佐夜话。”指尖相触时,他眸中柔光比檐下月华更盛。檐角铜铃叮咚,烛火明灭间,两人身影在壁上相倚又相离,听他低诵“山无陵,江水为竭”,任瑶忽觉,这漏雨茅庐、清贫岁月,因身旁人在,竟胜却人间万千琼楼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