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废弃的暗道,连接十二区的地下仓库,地面一层就是净化大厅,这批被拐的人还没有记录在编,能不能混入其中全看你的本事。”
凌锐说着,把顾辰的衣服递给他,顾辰换回皱皱巴巴的睡衣,监工制服原样奉还。
凌锐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柄铁锤给他,“我上个月找船员订的,打算加固藏手机的暗格,现在用不上了。”
顾辰听出话里的幽怨,接过铁锤掂量了下。
凌锐朝深坑侧了下头,“怎么样?敢下吗?”
顾辰顾忌的另有其事,“后续我怎么找你?”
“我找你,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如果你不接受的话,那尽管去告发我吧。”凌锐话虽挑衅,神情却很严肃,“李帆,活着出来,我一定帮你。”
顾辰没有废话,他把铁锤抡过铁丝网,三下五除二翻爬过去,顺着坡面滑下尸坑。
他将掩埋铁门的尸体往一旁挪动,清理出站立的空间,对准锈迹斑斑的挂锁,举锤用力下砸,门锁哐啷掉落。
他推开嘎吱的门,积灰簌簌落下,通道漆黑得近乎虚无,阴冷的腥风飕飕地往外灌。
向上看去,凌锐还在原地,他的表情太过复杂,似乎有一丝悲悯。
顾辰没有说话,转头向黑暗走去。
他贴墙行走,默数脚步,直到眼前浮现微光,大约走了九百步,地道有一公里。
期间他只有一个想法:凌锐这狗东西盼他死也就算了,怎么手电筒都舍不得给一把。
光源来自石阶之上,从门的底缝里漏出来。
顾辰拾级而上,伏在门背后聆听动静,只有风机的呼呼声和电器的噪音。
锁是在门的另一面,只好肉身强破了。
顾辰蓄力用手臂一撞,不费吹灰之力撞掉锁扣子,破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废旧的实验室,短路的灯泡滋滋闪烁,手术床、监护仪、麻醉机覆盖了厚厚的灰尘,排排陈列的铁架上整齐摆放着标本缸。
顾辰擦去标本缸上的落灰,玻璃缸里是泛黄的福尔马林,泡着各种各样的脏器标本,有眼球、肝脏、心脏,更多的是大脑,贴在上面的标签记录了收存日期,基本都是十年到五年之前的年份。
他到处翻看,工作台的抽屉里空空如也,所有实验记录都被清理走了,只有桌脚卡住一张纸,从参差不齐的边缘来看,应该是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上面写着:
“今天解剖了一个女孩,她的能力是操控液体。我在她的头上插满电极,命令她隔空操纵水流浇花,她做到了,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可是她的脑神经没有任何异常,证明我之前的猜测是个可笑的错误,他们不是通过‘意念’来操控物质的,如果是那样我反倒还能接受。难道真是魔法吗?上帝真是不公平,超凡能力是在作弊!一切无法通过后天努力习得的能力都是作弊!超凡者不该存在,他们是宇宙规律的漏洞!我要修复、我要修复!”
这段话越往后,字迹越潦草,笔触甚至划破了纸张,充分暴露了执笔人当时的愤懑和癫狂。
由此可以推测出,满屋子的器官标本都源自超凡者,实验室的主人对他们进行人体实验,意欲从科学的角度揭开超凡能力的本质。
顾辰看了真觉得可怜又可笑,可怜他扭曲的嫉妒和自卑,可笑他的无能狂怒和贫瘠的想象力,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到“天兵”血清研发出来的那天,好让他亲眼见识见识什么是一针下去超越超凡。
现在时间紧迫,顾辰没工夫多作研究。
实验室的门没有上锁,顾辰推门而出,踏入又一条暗道,尽头是一座电梯,显示正常运行。
无路可退,只能莽上去。
顾辰走进电梯。
按照电梯按钮来看,这栋建筑上下共有七层,每一层对他来说都是相等的未知,考虑到通常来说楼层越高,私密系数越大,他便选择去到第一层。
玻璃盒子似的电梯飞速上升,蓝色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宛若进入异次元空间一般,顾辰闯入奇异的空间。
混凝土墙围筑成宏大的圆柱形建筑,侧面墙壁建有一层叠一层的格子监牢,上圆的天井玻璃将日光过滤成冷色,下圆的大厅在冷蓝色灯带烘托下幽深如海底。
守卫模样的人手拎甩棍巡逻,他们身穿橙红色防护材质的制服,在极端的冷色调照明里异常扎眼,传递出危险的信号。
在制服的后背,印有“教官”两个大字。
电梯门打开,一个教官即刻发现顾辰,他倍感意外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顾辰衣襟将他拽出电梯。
“你是怎么跑进去的?!”教官怒喝,作势举起棍子,眼看就要往顾辰的膝盖招呼。
“啊——”
一声近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打断教官的动作。
顾辰也循声看去。
只见,一楼某个房间的门打开,飞出一个纤瘦的女孩。
膘肥体壮的教官走出房间,揪起女孩的头发拖行,扔什么物件似的,把她扔到大厅正中的矮方台上。
短短几分钟内被扔了两次,女孩却丝毫不打算认怂。
她尖声嘶吼着发力,一跃跳上教官的脊背,拼命地连抓带咬,活似一只发狂的猕猴。
教官使劲浑身解数,也扯不下这块牛皮糖,直到其他两个教官上前援手,才把女孩从他身上剥离。
他防护服被女孩咬下一块来,露出布满鲜红抓痕的肩膀,在他的颧骨处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
教官们纷纷围上去查看伤势,拽住顾辰的这个也松开了手,骂着脏话怒捶墙上的红色按钮。
急促的铃声响彻建筑,灯光随之高频率爆闪。
成百上千个牢门打开,成千上万的人从里面涌出,在教官的喝令中,背手垂头地站在门前走廊上。
男女老少,衣着各异,却无一不是愁云惨淡,形同枯槁。
是蜃龙号的旅客和船员无疑。
大厅正中央的巨幅环幕开机,摄像头实时拍摄台上的女孩,她的惨状被屏幕放大展示。
女孩看起来是高中生的年纪,口鼻被半凝固的血块覆盖,肌肤遍布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她咬着牙关发狠,就是一头受惊的小兽,企图靠低吼来吓退进犯的敌人。
一个教官拿起话筒,声音响彻整栋建筑:
“都给我睁大眼好好看看!这就是在旧世界长大的恶种,是腐朽世界的余孽和罪证!”
“旧世界很快就要灭亡了,这里才是美好新世界!是圣主拯救了你们,是圣主邀请了你们!你们应当心怀感恩、虔诚皈依,用无私的劳动回报这份恩情!”
“还有三天,净化仪式就要结束了,你们必须抓紧开悟,否则能净化你们的就只有圣虫了!”
另一个教官划动手里的控制面板,巨幕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盈满的血池里,一个人浸泡其中。一阵铃铛声响起,“虫毯”涌入画面,五颜六色,或飞或爬,密密麻麻,裹缠住人的身体。眨眼的功夫,人不见了,牙齿、骨头、毛发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虫子仍在血池中翻滚搏斗。渐渐地,虫子少了,池子也见底了,仅剩一只甲虫,以胜利者的姿态翕动翅膀。
视频结束,而呕吐声此起彼伏。
顾辰也没忍住,转过身按住胃干呕。
他感觉胃拧作一团,绞痛不息,那只蝴蝶虫人的口器,又一次虹吸他的胃液。
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缓过气力。
教官们扫过众人的反应,志得意满地微笑着。
脸上挂着牙印的教官,居高临下地俯视女孩,问道:“旧世界污垢里长大的小婊子,经过刚才的洗礼,你感觉到灵魂被净化了吗?愿意乖乖配合检查了吗?”
女孩冷笑一声,啐出血痰,嗓子沙哑却吐字铿锵:“再碰我试试,我咬下你半张脸。”
教官反手将她扇晕,拔枪对准她的脑门。
“慢!”顾辰高呼。
教官们如狼似虎的目光宛如激光,齐刷刷地投聚到他一人身上。
顾辰飞速组织好语言:“她是旧世界的污垢,没有得到净化就草草死亡,岂不是玷污了新世界的净土?不如这样,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让她乖乖听话,就当是为净化仪式贡献绵薄的力量。”
教官们面面相觑,接着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发言教官拍了拍挂彩教官的后背,这是一个安抚情绪的动作,前者应该是在劝说后者什么。
后者不情不愿地收起手枪,在另一人的陪同悻然离场,八成是去擦药了。
发言的教官走到顾辰面前,说道:“我只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净化完毕的她。”
“明白。”顾辰做出保证。
“把他们关进禁闭室。”
禁闭室位于地下一层,就是个十平米左右的小黑屋。
顾辰被教官粗鲁地推搡进去,紧接着,女孩也被扔了进来。
最后一缕光线随着大门的紧闭而消逝。
顾辰用手背探索着,碰到女孩湿漉漉的发梢。
“你还好吧?”他问。
衣料摩擦地板嘶嘶作响,女孩坐起身子,靠在墙壁上。
“没死。”她虚弱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顾辰问。
“苏沅沅,沅江的沅。”女孩说,“你呢?”
顾辰停滞片刻,审慎地回答:“唐哲,哲学的哲。”
在邮轮上的时候,顾辰以“唐哲”的身份,结识了几个人同住头等舱的人,现在面对蜃龙号的旅客,他认为还是继续用这个名字比较稳妥。
苏沅沅喀喀咳嗽起来,听声音大概咳出了血沫。
“还撑得住吗?”顾辰问。
“撑不住了,快帮我叫救护车。”苏沅沅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撑不住就服软吧,什么都没有保命要紧。”顾辰劝道。
“呵。”苏沅沅冷哼,“还以为你是想救我呢,没想到当真是要净化我。”
因为担心小黑屋里装了监控,顾辰继续保持委婉:“所谓‘净化’只是认怂的一种说法,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将我们驯化,然后分派出去进行劳动。”
“你可太天真了。”苏沅沅嘲笑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可不止劳动这一项价值,浑身上下可都是宝贝呢。”
她这番话起到点拨的效果,岛主是连监工都要盘剥的人,对待大费周章拐进岛屿的工人,势必要榨干最后一滴油脂。
顾辰稍加思考,轻声细语地问:“你的意思是,教官所说要你配合检查,是指检查你的器官?”
“对,他要把我绑到病床上做检查,我使出说有力气挣脱,还趁机咬了他一口,他的皮又糙又厚,跟头野猪似的,差点硌到我的牙。”苏沅沅恨恨地说。
顾辰汗颜,“嘘”了一声,提醒她当心隔墙有耳。
“嘘什么呀?”苏沅沅也细声细气地配合顾辰,“你是不是怕他们监听呀?放心吧不会的,我昨天就关禁闭了,气得我搜肠刮肚变着花样问候他们一家老小,要是有监控啊,我当时就被毙了。”
顾辰还是汗颜,这姑娘可真够倔的,活脱脱就是头不怕死的蛮驴。
他耐着性子对驴弹琴:“就算他们会摘人器官,也不可能马上开刀,检验、配型都需要时间。目前给你做检查只是为了取样,你先配合他们,等跨过这关再从长计议。”
“是哦。”女孩恍然大悟,“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想这么多。”
点到为止,顾辰没再搭话,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他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饿,尤其是刚经历极致的恶心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
来这三天了,他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要不是有“铜筋铁骨”支撑着,早就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嘿,唐哲。”苏沅沅呼唤,“你睡着了吗?”
“没。”
“我想好了,我做检查,不用等到明天了,现在就拍门叫他们来吧。”
“嗯。”
顾辰起身拍门。
很快有了回应,教官拉开门上的犹大之窗:“干什么?”
“她完成净化了,愿意接受检查。”顾辰说。
“哟,这么快。”
教官打开门锁,架走苏沅沅,带入一楼最大的房间中,同时被带进去的还有几个人,看来每个人需要被检查。
另有人将顾辰带到三楼,塞进一间牢房。
牢房比禁闭室稍大,两张弹簧床,狭窄的卫生间,还有蜷曲在角落的、战战兢兢的狱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