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十六年的秋日格外蹊跷,铅云低垂压着朱雀大街的琉璃瓦,将江府门前的石狮笼在阴翳里。云娘攥着药方穿过三重月洞门,湘妃竹帘在她身后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鬓间金步摇突然勾住帘上玉钩,扯得青丝散落肩头。
内室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接生嬷嬷的惊叫刺破满院寂静。云娘顾不得整理仪容,提着沾满药渍的裙裾疾奔而入。浓重的血腥气裹着安神香扑面而来,鎏金博山炉里青烟笔直如柱,却镇不住满室惶然。
“阿姊...“她扑到雕花拔步床前,素色锦被上蜿蜒的暗红惊得她踉跄后退。江晚凝苍白的手指正死死抠着床柱,指甲盖泛起诡异的青紫。
兵部尚书的弹劾奏章是辰时递的。云娘记得晨起时姐姐还在为未出世的孩子绣虎头鞋,金线在杏黄缎面上游走,绣到“王“字时突然扎了手。那滴血珠洇在缎面上,像极了诏狱朱笔勾决的印记。
“云...云娘...“江晚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汗湿的乌发黏在颈侧,衬得唇色愈发惨白:“老爷...诏狱...“
话音未落,又一阵剧痛袭来。云娘看着姐姐脖颈暴起的青筋,转头朝门外嘶喊:“再去催!太医署的人都是摆设吗!“
庭院里忽然卷过穿堂风,吹得檐下铁马叮当作响。云娘眼角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是兵部尚书府的家丁!那些人腰间悬着的鎏金鱼符在阴影中泛着幽光,像暗夜里窥伺的兽瞳。
“夫人用力啊!“接生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公子头都要出来了!“
江晚凝忽然仰起脖颈,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云娘慌忙将参片塞进她口中,却摸到满手冷汗。拔步床顶的缠枝莲纹在眼前晃动,那些鎏金花瓣突然化作诏狱的烙铁,在记忆里烫出焦痕。
三日前中书省的值房里,她亲眼看见姐夫江淮之将青田石印章按在奏折上。那封请求彻查军饷贪墨的折子,此刻正躺在皇帝的御案前,成了催命符。
“出来了!出来了!“接生嬷嬷突然高呼。
婴儿细弱的啼哭混着风声传来,云娘却浑身发冷。江晚凝的手正从她腕间滑落,锦被下的血泊漫过床沿,滴滴答答落在青砖上。那声音让她想起去岁在白云观听到的漏刻,每一滴都是催魂的咒。
“阿姊你看...“她颤抖着抱起襁褓,却在对上江晚凝瞳孔的刹那哽住。姐姐的眸子还望着多宝阁方向,那里供着江淮之的獬豸冠,金线绣的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前院突然传来纷乱脚步声。云娘恍惚听见“赦免““沉冤得雪“的字眼,怀中的婴儿突然放声大哭。她低头望去,发现襁褓里落着个鎏金香囊,龙脑香混着血腥味直冲鼻端。
“小公子生而异香!“接生嬷嬷突然惊呼。
云娘这才注意到满室馥郁。穿堂风卷着香气,竟引来数只蓝蝶扑簌簌停在婴儿额间。她解开香囊,素绢上熟悉的字迹让瞳孔骤缩——竟是当年镇国公府独有的徽纹!
游廊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云娘将香囊塞进袖中,抱着婴儿冲出门去。转过紫檀屏风时,正撞见江淮之望着妻子的尸身跪在青石地上。这位素来端方的太傅大人官袍褶皱,指节上诏狱留下的紫斑如毒蛇缠绕。
“姐夫...“云娘刚要开口,忽见江淮之的衣摆渗出血色。那些拶痕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蜿蜒的伤痕顺着青筋没入衣襟。
怀中的婴儿突然止了哭,琉璃似的眸子映着摇曳烛火。云娘望着他眼尾的朱砂痣,突然想起去岁上元节,姐姐指着漫天烟火说的话:“这孩子若是出生,定要唤作砚雪。砚台凝墨,雪魄冰魂,方不堕江氏风骨。“
而今墨染血,香融泥,大雨开始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