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丨她还有的封号‘鹿环公’

瑛国——巴克庄院

威尔·维多尔的手掌抵在子衿指尖前时,窗外的玫瑰突然被风吹折了一只,他盯着那截断枝在地砖里打滚,“你哥哥登基关我什么事?”声音嘶哑

子衿只能冷静下来再解释一遍,“威尔,我说了,我要把父亲的遗骨带回国,哥哥登基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维多尔点着头,“对,对,你是公主,而我只是个连自家庄园都保不住的卑贱臣民,你本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你应该嫁给国王!”

“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子衿吼道

“别逞强了!你们国家那么多臣子,就没有人追随你哥哥?没有你,他就不能成为国王吗!”维多尔栽进鹅绒被时,床幔上绣的巴克家族纹章落在子衿视线里,那只代表勇气的狮鹫兽,在她的泪水中扭曲成可笑的胖公鸡

“是你太自卑了”,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让威尔突然蜷缩起来

“翊淮!”她朝门外吼道

“小姑”,翊骅淮伸出个头,尴尬道,“小姑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子衿没有和他多说,“马上启程!”

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就知道两人没有谈成,威尔公爵的自卑心促使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翊骅淮看见子衿把丝带系在栏杆上,海风变得咸涩,丝带尾端缀着的珍珠不断拍打着船身,像在数着未说出口的承诺

维多尔身着盛装站在岸上远远地看着子衿,翊骅淮看看两人,“小姑,此次一去,怕是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谢谢他......”子衿垂眸看向拍打岸边的浪花

维多尔的礼服内衬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纸,是昨夜未曾说出的不舍

......

祭司的龟甲在火盆中突然裂开,碳灰在空中漂浮,手指拂过,“‘三星噬月’之象,多事之秋,此后外敌入侵,朝臣震荡,亲族逆反...”

宗王手中的獬豸玉像突然滚落,“储王已年过四十,必须继位”

祭司擦着冷汗,“但殿下身体康健,若暂缓两年......”

“能十全否?”宗王拂袖打断

“还是难,但或许可挡,要一个狠人,敢弑父杀兄,没有百姓爱戴,如此,凶象皆应在他身上,他最为亲近之人也难得善老”

宗王是太武门王室宗亲之首,历来只有在年幼君王无法执政、或执政君主昏庸无道时才出面干预,如今的宗王便是储王恒的三王伯翊泰清

太后道,“此话断不能与储王说”

宗王恭敬持礼,“天象异变,国之大事,我看,嫂嫂还是册封具宜继位,等过了......”

啪!太后砸碎的茶盏瓷片飞溅,“混账!三弟弟如今是宗王了,还看不清隆安君的算盘?从前我还是溯夫人时候,他们便仗着祖帝旧制说的‘王后皆要陆氏所出’张扬跋扈自立党派,拿具宜当枪使,三弟弟若想着自己也是陆氏血脉,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把我也杀了”

宗王跪地,“王嫂此话吓煞弟弟了!陆氏一族人数众多,足有五十多个旁支,弟弟也不是主脉所出,况且弟弟年轻时是嫂嫂照看着才不至于被人害死,怎会对大嫂嫂生嫌隙之心啊!”

太后突然压低声音,“储王重义气,断不能说我们谋划了抬举东苍琅去替他挡着,我朝三百年出了个异姓所出的王帝,太武门肯定大有说辞。我会让他去守王陵,但如何去说......”

“嫂嫂放心,弟弟有法子”

......

“宗王御驾!”

储王恒立即携群臣跪拜于大殿,“三王叔”

宗王身着礼服亲手捧着王冠,“具宜都已削爵,你还要将他从进大狱,无情倒义”,腰间的南海珠随讥讽晃动,“我可当不起储王的王叔!”

“起吧”,宗王坐直了,“既然要挑东苍琅做你的新将,必得是个武将全才的,方可担任”

储王恒道,“王叔放心,东苍琅出自五派名门”

宗王指尖在案几上敲响,“五派?何时开始?师从何人?”他突然倾身,“你细说”

“三岁拜道寅”

“嗯,道寅老儿的擒拿拳法是要断人筋脉的”

“八岁拜临夏戊”

宗王眯起眼,“临夏戊的刺客门”

“十岁进学府宫”

“兵法政治”

“二十岁于南疆拜蒋连山”

“骑射,与尉府师出同门”

“二十一岁拜左理祥”

“剑术”

“他十三岁之前很少接触东苍竟成这个生父,多是祖父东苍老太师带着,所以能接触到的皆是翘楚,算是厚积薄发之人”

宗王起身踱步,“果真全是名门,东苍老太师带出来的必定不差,不过学了临氏的旁门左道,心智难免歪斜,但话说回来,工亲卫皆出自临夏戊,只是阴狠,也不算差,他又是何时生人?”

“生的日子不太好,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宗王仰天大笑,“好一个‘血月照命宫’的毒种”

储王恒点点头,“王叔的顾虑侄儿明白,他是个毒种不假,但也要看怎么用”

......

太后突然拽断一串佛珠,檀木珠子“噼啪“砸在金砖地上,她抓起三颗塞进储王恒掌心,耳语如刀,“天若不怜!”

恒帝闷哼道:“何必顺天而行......母亲教育得是“

太后将剩余两颗珠子按在他手上“你心不静,这王位要想坐得牢靠便要名正言顺,必须获得太武门的宗亲支持,明日守陵时,把这两颗嵌进王碑”

恒帝担心道,“具可宜和宗王都是陆氏一脉所出,儿子担心在此期间他们会对母亲不利”

“不许胡说,宗王最疼爱的就是你,让你去守陵便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具宜只是被废,拥立他的还大有人在,待服孝期满,你带兵平反,宗亲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储王恒走后,太后突然松了松衣领,露出锁骨下狰狞箭疤,“当年为你挡的这一箭...可比宗亲的舌头毒多了”

......

海风卷着咸涩扑来,子衿的素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她腕间的羊脂玉镯。她凝视着故国的海岸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父亲的骨灰匣

随从们正将鎏金礼箱抬下舷梯,港口的下人们正高声指挥着商船停靠

帝子灏笑容温润,“妹妹,淮儿,欢迎回国”

翊骅淮规规矩矩行礼,“侄儿见过七叔,帝子妃”

子衿微微欠身,身后的随从立即抬出数个精致的礼箱:“七哥哥,帝子妃,这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帝子灏示意侍从接过,“妹妹和淮儿一路奔波劳碌,太后安排你们在这住下,稍作整顿再往都城去”,目光扫向子衿身后,不见国舅身影,声音突然一滞,“国舅的病...可好些了?”

子衿缓缓屈膝,“父亲...已逝世”,她递上礼盒的手稳如磐石,唯有尾指在颤抖——那是国舅生前总爱轻敲训诫的手指,“听闻先王薨逝,便命我回国,不幸在起航前突然病重,不过几日便走了”

帝子灏重重叹气,眉头紧锁,“此事可有向太后禀报?”

“子衿一路奔波就为尽快向太后禀报,也为完成父亲回国的遗愿”

帝子灏挥手示意侍从退下,亲自为子衿斟了杯茶。茶烟袅袅中,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节哀。国丧三年,朝堂动荡不安,太后一人处理政事已是心力交瘁,妹妹回来得正是时候,可助储王一臂之力,顺利继位”

子衿轻抿茶盏,“入关听闻国师父子以先王名义在各地整顿兵马,似有叛乱之迹”

帝子灏冷笑一声,“美其名曰先王之意,但从具宜大哥私募亲兵被革了储王之位后,国公便在暗中扶持他”,他压低声音,“这其中还因自家大儿子与大哥是好友”

子衿若有所思,“又有传闻说国公会败给二儿子,子衿刚回国不便打听,七哥是万事通,一切消息还得听您说”

帝子灏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回身继续

“国公家三个儿子,最得宠的是大夫人曹氏所生的大儿东苍傅和小儿东苍古,最不受国公待见的是二夫人晟氏所生的二儿子东苍琅”

他边说边用手指蘸茶,在桌上画出家族关系图

“15年前东苍古将晟氏刺死,东苍琅亲手杀了东苍古为母报仇”,抹去茶渍,“此后辗转数年,与储王一齐东征镇压蛮族、看守王陵,可谓是储王最亲近的左膀右臂”

子衿瞳孔微缩,“原来晟氏所出的就是东苍琅...子衿只从父亲口中听说晟老爷逝世后,晟氏失了依靠才被国公迫害”

帝子灏点头,“没错,我与国舅的书信内容总是会相互八卦一番”,突然压低声音,“太后得知东苍古小小年纪却与她积怨极深,一切都是国公掇说他们的生母死于晟氏手中”

子衿沉默不语,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不过...国舅定与你说过:不要与东苍琅走得太近,这同时也是我的寄愿”,一字一顿,“这人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狼子野心,切记不可与他接触”

子衿点点头,“七哥哥放心,他接触不到”

说完,她转身走向临时府邸,裙摆扫过石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待子衿走远,帝子灏与帝子妃回到内室。

帝子灏摇头叹息,“子衿高傲的性格还真是与国舅如出一辙,才见面却总能在她身上看出老友的影子,真是悲痛”

帝子妃把玩着子衿送的珍珠项链,“这可是溯国舅带大的孩子,财政大臣莫不是她了,明年的国库政审可有看头了”

“王妃这话可不能与旁人说!话说回来,几百年来群臣对抗太武门宗亲的事情还是头一桩”,帝子灏突然正色,“太后执政谨慎,有条不紊,深知这国家不能任由东苍竟成以三代老臣的身份胡乱撒野”

......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将两个男人的剪影投在石壁上。

东苍琅的玄铁护甲在幽光中泛着冷芒,他慵懒地后仰,靴跟抵着桌沿,“什么人?”烟斗忽明忽暗,烟雾中露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毕矣指尖轻叩黄金盒,轻飘飘地说了句,“溯国舅的女儿”,烟圈喷在黄金盒上

东苍琅突然前倾,烛光终于照亮他深邃的眉眼,“哦?小公主?”

毕矣的烟斗“咔“地磕在桌角,“太后说了,是帝女”

黄金盒被推至桌心时,东苍琅突然压住毕矣的手背,皮革与金属摩擦声刺耳

东苍琅猛地揪住毕矣的后颈,将他扯到咫尺之距,“若我因此下台......你猜第一个死的是谁?”

而后突然拍出个乌木匣,里头躺着一只羊脂玉——正是晟夫人的遗物

“不能够,您母亲...可是溯家的恩人”,毕矣抚平衣领,将匣子推过中线

徐耳无声移动,三人如同对峙的三角

东苍琅突然甩出佩剑,“铮”地钉在毕矣脚前,“若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毕矣拔起剑,“下官只要大使之位,指挥使...太显眼”

“明日砍了那‘天之骄子’,顺便送你上座!”碎裂的陶片中,隐约可见“具宜“二字。

毕矣走后,东苍琅摇晃脑袋松松颈间,“太后还真是会抬举自己,坐在王座边上就敢发布施令,不过是侄女回国,又是封大官又是抬身份”

徐耳道,“恐怕不止是国舅的女儿,都说是先王身边那个被赐死的段夫人所出”

东苍琅扭头看徐耳,“又是帝女,一个是逃亡的帝女,一个是不被承认的帝女,哈哈哈哈哈,画像找到了吗?”

徐耳展开绢画时,画中子衿的眉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东苍琅闭上眼,“去!找人截了她的船,找出我母亲的手镯”

“二爷不看看画像吗?”

“懒得看”

徐耳说道,“一共32艘商船,目测每艘船上有200外兵,在内江停靠时接应的工亲卫就有100人”

东苍琅掐灭烛芯,“32艘船?太后这是防着谁呢?”指尖碾碎的蜡油滴在画中人脸上,“相貌平平,甚是无趣,找人截她!”

“二爷,她还有的封号‘鹿环公’...”

东苍琅突然狂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个灵鹿!好一个国公!怕什么!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东苍琅亵渎不了的神明”

......

储王恒的指尖抚过“帝太孙翊甫彼”的灵位,金丝楠木上留下道水痕,东苍琅跪地呈剑时,剑鞘正对灵位上的“彼”字。

储王恒轻笑试探,“弑父杀兄...”突然握紧他执剑的手,“你确定?”

东苍琅抬头,“属下就是为了这口恶气,七年征南,三年守陵,够换两颗人头了”

“子衿回国了”

东苍琅装糊涂,“子衿……是国舅爷的女儿”,仿佛真的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是,也不是”,储王凌厉地看着他,东苍琅的睫毛猛地一颤,本能地后仰,瞳孔不由自主扩大,“淮儿也一道回来,你算是带他长大的,便做他的太傅”

“……”

储王看他冷汗都出来了,“你哑巴了?跟我那么多年还是不经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