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协议书:前夫领口的玫瑰香水与精神诊断书

梅雨季的第七天,我在民政局门口数着台阶上的青苔。

三十八岁零四个月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这样认真观察过这些暗绿色的纹路——它们沿着灰白色大理石的缝隙攀爬,像极了沈明川十年前给我描眉时,笔尖在皮肤上洇开的青烟。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呀?”

六岁的糖糖扯了扯我的衣角,粉色公主裙上沾着早餐时蹭到的牛奶渍。我蹲下身替她整理蝴蝶结,闻到她头发里残留的婴儿洗发水味道——这种香味再过几个月就要消失了,就像她抽屉里那些被啃得缺角的童话书,终将被沈明川塞进来的奥数题取代。

“糖糖乖,爸爸说要开完晨会才能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巾,轻轻一捏就会碎掉。手机在掌心震动,锁屏跳出沈明川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带糖糖一起过来,有些事需要她见证。”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雨腥味扑来。

沈明川的黑色迈巴赫停在台阶下,司机撑着伞替他开门。他穿着我上周刚熨好的藏青色西装,领带是我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可当他走近时,我闻到了陌生的玫瑰香水味——不是我常用的祖马龙蓝风铃,而是带着辛辣尾调的黑鸦片。

“晚秋,让你久等了。”他的语气像在谈一桩普通的生意,目光却刻意避开我,落在糖糖身上时才挤出一丝笑意,“糖糖今天真漂亮,是不是准备和爸爸去新家了?”

糖糖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拇指悄悄勾住我的无名指。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三个月前的深夜,她发着高烧在我怀里呓语:“妈妈别走,爸爸房间里的阿姨会变成怪物……”

我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被我捏出褶皱,仿佛这三个月来在厨房流的泪,都渗进了纸纤维里。沈明川接过去时,我瞥见他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不见了,露出一圈比周围皮肤白两个色号的戒痕。

“先别急着签字。”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时,封面上“XX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红章刺得我眼眶生疼,“林晚秋,经权威机构鉴定,你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已经不适合抚养子女。”

我听见糖糖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见她瞪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协议书上的照片——那是上个月我在阳台浇花时,沈明川偷偷拍下的,照片里的我穿着褪色的家居服,头发乱得像团杂草,手里的喷壶被PS成了注射器。

“沈明川,你疯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结婚十二年,你居然找人伪造这种东西?”

他冷笑一声,翻到鉴定书最后一页:“伪造?这里有你亲自签字的授权书,还有主治医生的诊断记录。哦对了,你上个月‘不小心’打碎的那个花瓶,里面其实装着你每天吃的维生素——现在法医已经从碎片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

我感到一阵眩晕。想起那个暴雨夜,我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时,沈明川站在楼梯口笑的样子——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布好了局。

“爸爸骗人!”糖糖突然冲上前,伸手去抢那份鉴定书,“妈妈每天都给我讲故事,还给我烤草莓蛋糕!你才是怪物,你和那个穿红裙子的阿姨都是怪物!”

沈明川的脸色瞬间铁青,抬手想扇女儿耳光,却在半空被我死死攥住手腕。他身上的玫瑰香水味更浓了,混着雨水的腥气,让我想起去年冬天他夜不归宿的那些夜晚,我在玄关等他时,总能在他围巾上闻到类似的味道。

“放开我!”他猛地甩开我,后退两步撞翻了门口的垃圾桶,“林晚秋,你果然把孩子教坏了!法官不会把糖糖判给一个精神病人,更不会判给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我愣住了,看着他从公文包深处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支离破碎的瓷片,“你母亲的遗物,怎么会在你车里?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诊疗单,“你去年在私立医院做的流产手术,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涌。那是去年春天,我意外发现自己怀孕,却在产检时被告知胎儿染色体异常。我瞒着沈明川做了手术,因为我知道,以他对“完美后代”的执念,一定会逼我生下这个注定不幸的孩子。

“沈明川,你居然调查我?”我的声音里充满失望,“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信任?”

“信任?”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阴冷,“你母亲当年骗了我父亲一辈子,你又骗了我十二年,你们林家的女人,天生就是骗子!”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关于母亲,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在我们结婚的十二年里,只要我问到生母的事,他总会用“她抛弃了你”来搪塞,而我也早已习惯了这个设定——直到今天,他居然说出“骗了我父亲”这种话。

“你父亲?”我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父亲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明川脸色骤变,刚要开口,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在民政局门口急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那人冲我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林晚秋女士吗?我是您母亲的遗产执行人,她的遗产需要您立即继承。”

糖糖惊呼一声,躲到我身后。沈明川的表情瞬间从震惊转为恐慌,他冲过去想抢那信封,却被保镖拦住。我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烫金字体的瞬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上面写着的我的全名,而落款处的签名,是我从未见过的生母的名字,却按着一枚鲜红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不可能……”沈明川喃喃自语,“她明明已经死了十五年……”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但他已经转身冲进雨里,迈巴赫的轮胎在积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犹豫再三,终于拆开——里面掉出一张黑色卡片,卡片上印着一串金色的密码,还有一行小字:“地下三层,B-17。”

糖糖扯了扯我的袖子:“妈妈,那是什么?”

我摇摇头,将卡片塞进包里。远处传来雷声,糖糖害怕地捂住耳朵。我搂住她小小的肩膀,闻到她头发里的牛奶味混着雨水的潮湿,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我在产房里疼得几乎晕厥时,沈明川也是这样捂住我的耳朵,轻声说:“别怕,我在。”

而现在,他的“在”,是为了夺走我们的女儿,还有我从未知晓的母亲的遗产。

“糖糖,”我低头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你相信妈妈吗?”

她重重地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我替她擦去眼泪,牵起她的手走向那辆黑色轿车。墨镜男人替我们打开车门,我注意到他西装内侧别着一枚蝴蝶形状的徽章,银色的翅膀在雨幕中闪着冷光。

轿车驶入地下车库时,糖糖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妈妈,快看!”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辆白色保时捷停在阴影里,车窗半摇下,露出半张戴着珍珠耳环的脸——那是沈明川的情妇,我曾在他手机里见过这个女人的自拍,她的梳妆台上,摆着我母亲生前最爱的那幅刺绣屏风。

墨镜男人突然加速,黑色轿车在弯道处猛地颠簸。我伸手护住糖糖,摸到包里的黑色卡片,指尖触到那串密码时,突然想起沈明川刚才的话:“她明明已经死了十五年……”

可遗产执行人却说,这是母亲的遗产。

那么,这十五年里,我的母亲究竟在哪里?她为什么从未出现过?还有,沈明川和她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轿车停在一扇青铜门前,墨镜男人递来一张磁卡:“林女士,遗产在地下三层B-17柜。请您记住,只能您一人进入。”

我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糖糖。她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眼神里有恐惧,也有期待。我蹲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糖糖乖,在这里等妈妈,不要和任何人说话。”

她点点头,躲到墨镜男人身后,像只受惊的小兽。我深吸一口气,刷开磁卡,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糖糖朝我挥手,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突然闪过一道光——那是去年沈明川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当时他说:“这是古董,以后留给糖糖当嫁妆。”

电梯不断下沉,数字跳到“-3”时,我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门开了,冷白色的灯光照亮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无数保险柜,B-17在尽头右转第三个位置。

我走近柜子,手却突然颤抖得厉害。卡片上的密码在视网膜上跳动,像一串即将引爆的炸弹引信。终于,我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柜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个檀木盒子,盒盖上刻着蝴蝶纹样,和墨镜男人的徽章一模一样。我屏住呼吸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镶钻翡翠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还有一张银行存折——存折上的数字让我头晕目眩,而开户人姓名栏里,赫然写着我母亲的名字。

我颤抖着翻开日记本,第一页的日期是1998年12月25日,字迹被水渍晕开,最后一行写着:“他们说我疯了,可我明明清醒地记得,我被迫杀死了自己。”

我猛地合上本子,心脏狂跳。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东西塞进包里,转身时,看见沈明川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把枪。

“晚秋,”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绝望,“把东西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后退两步,后背抵在保险柜上:“沈明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母亲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一步步逼近,枪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母亲毁了我们沈家,现在你还要来毁了我?林晚秋,你们母女俩真是一模一样的恶毒!”

我想起他刚才在民政局说的话:*“你母亲当年骗了我父亲一辈子。”*难道,我的母亲和沈明川的父亲曾经有过什么纠葛?而所谓的“遗产”,其实是沈家的耻辱?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摸到包里的翡翠镯,突然想起遗产执行人的话:*“只能您一人进入。”*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难道,这个地下保险库里,还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最后一次机会,”沈明川举起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拉开,“把盒子给我,否则——”

“否则怎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你想杀了我,就像当年你父亲杀了我母亲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走廊里炸开。沈明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枪口开始颤抖。我趁机转身就跑,听见身后传来枪响,子弹擦着我的头发飞过,打在保险柜上迸出火花。

我冲进电梯,疯狂按着关门键。沈明川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可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糖糖还在原地等着我,墨镜男人站在她身边,手里多了一份文件。看见我脸色苍白地跑出来,糖糖扑进我怀里:“妈妈,你怎么了?这个叔叔说,要给你看一份很重要的东西。”

我抬头看着墨镜男人,他摘下墨镜,露出左眼下方的蝴蝶胎记:“林女士,这是您母亲的死亡证明。”

我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死亡日期上——2000年3月15日,距今整整二十五年。可沈明川刚才却说“她已经死了十五年”,这中间整整十年的差距,究竟意味着什么?

“您母亲在遗嘱里说,”男人重新戴上墨镜,“当您看到这些时,她可能已经变成了星星。但星星的光会照亮您的路。”

我攥紧手里的翡翠镯,感到镯面上的钻石硌得掌心生疼。糖糖仰头看着我,突然指着我的手腕惊呼:“妈妈,你的镯子和我的银镯子好像!”

我低头看去,只见翡翠镯内侧刻着一串数字,而糖糖的银镯内侧,居然刻着同样的数字——只是顺序颠倒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墨镜男人突然说:“林女士,有人举报您非法闯入私人领地。我建议您现在立刻离开,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机联系您。”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只展翅的蝴蝶。我来不及多想,牵着糖糖跑出车库,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我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怀里的日记本硌得肋骨生疼。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糖糖渐渐在我怀里睡着。我轻轻翻开日记本,第二页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沈氏集团旧楼前,而她身边站着的男人,居然是年轻时的沈明川。

我猛地捂住嘴,差点惊叫出声。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98年冬,明川哥说会永远保护我们。”

原来,沈明川早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认识我的母亲。

原来,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原来,我的前半生,从来就不属于我自己。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下,我抱着糖糖下车时,看见阳台上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像是穿红裙子的女人。

我抱紧女儿,快步走进单元楼。电梯里,我看着镜面中自己苍白的脸,突然发现翡翠镯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镯面上的蝴蝶纹路,竟像是活过来一般,在我的手腕上轻轻振动。

回到家,我将糖糖安置在床上,转身走进书房。抽屉里还放着未拆封的离婚协议书,我拿起笔,在“财产分割”一栏重重写下:“我要沈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窗外 thunder轰鸣,我拉开窗帘,看见对面楼的阳台上,站着那个戴珍珠耳环的女人。她冲我举起一杯红酒,嘴角扬起胜利者的微笑,而她身后的墙上,挂着我母亲的刺绣屏风,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翅膀上的金线在闪电中闪烁,像极了地下保险库里的那枚徽章。

我摸出包里的黑色卡片,再次看着那串密码——突然意识到,那是母亲的生日。

手机在此时震动,收到一条匿名短信:“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删掉短信,打开电脑,输入那串密码。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文件夹,封面是一只展翅的蝴蝶。点击打开的瞬间,我听见糖糖在卧室里发出一声惊叫。

我冲进房间,看见她坐在床上,眼神惊恐地看着窗口——那里,有个戴着兜帽的人影一闪而过,留下一片玫瑰花瓣,落在她的银镯上。

糖糖抓住我的手,声音发抖:“妈妈,刚才有个阿姨说,她是外婆派来的……”

我浑身冰凉,想起日记本里的话:“我被迫杀死了自己。”

如果母亲还活着,那么,死的那个人是谁?

而我,究竟是谁?

雨越下越大,我抱着糖糖坐在床头,听着窗外的雨声,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越陷越深。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任人宰割。

我的前半生或许已经被人操控,但我的后半生,一定要亲手撕碎这张网。

因为,我是林晚秋,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女人的女儿。

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