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晨雾浓得像是被谁刻意泼洒了一层乳白色的墨,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带着未散的血腥气。
我蹲在血玉碑前,指尖抚过碑面蛛网般的裂纹。昨夜那场恶战留下的痕迹还未消散——三丈外的老茶树被拦腰斩断,断口处凝结着蓝莹莹的冰晶,像是被极寒剑气瞬间冻结的泪。树根周围散落着七枚青铜钉,每枚钉子上都刻着茶监陆羽的符印,钉身浸着暗红色的血垢,仿佛刚刚从什么活物的骨缝里撬出来。
“钉子排列的顺序不对。”
沈惊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在雪地上。
我回头,见她今日换了身素白色长裙,衣摆绣着银线暗纹,行动间如流水般粼粼闪动。发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她腕间的小鼎里,青色火苗比往常旺盛许多,焰心处隐约可见一个盘坐的小人虚影——那是楚惊鸿的残魂。
“北斗七星的斗柄应该指向东南。”她蹲下身,指尖划过青铜钉的排列,“可这些钉子的方位,摆的分明是‘锁魂逆七星’。”
我侧身让开位置,她蹲下时带起一阵带着茶香的风。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影子在朝阳下竟然呈现出两种深浅——主体是浓郁的墨色,边缘却泛着青铜光泽,偶尔还会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影子里挣脱出来。
我正在楞之际,却听得她一生惊呼。“看这里。”她突然指向碑文最下方的一行小字。
那些文字像是用极细的针刻出来的,只有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才能看清,经过我们俩人仔细辨认,方才勉强将上面的文字认出:
“双心合璧时,需以血为媒,骨为契,魂为引。”
照胆剑突然在鞘中震颤,剑身的星图纹路微微发烫。自从岭南归来,剑脊上就多了一条贯穿始终的茶纹,此刻那条纹路正隐隐泛着青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剑身内部苏醒。
感觉到手中之物的异样,我缓步靠近碑文。
我拔剑出鞘,剑尖点在血玉碑的裂纹上——
“铮!”
细小的火星迸溅出来,碑面突然浮现出流动的光纹,那些裂纹自行重组,竟拼出一幅残缺的地图!
见到异象出现,在我身后的沈惊鸿倒最先反应过来。
“小心!”沈惊鸿猛地拽住我手腕,并将我拉退到她身后。
她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定感。我低头,见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处却有细密的剑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碑上的光纹渐渐清晰,图中标注着三处地点:
终南山顶
东海归墟眼
寒鸦堡祠堂
这其中,终南山顶是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东海归墟眼正是青铜沉没的地方,随后,我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地点标注上:寒鸦堡祠堂,那里,是我生活长大的地方。
“这是……”我皱眉。
“血玉碑在示警。”沉思了一会儿后,沈惊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此刻,她的睫毛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眼底闪过的痛楚,随后她继续解释道:“应该是三处地点必须同时启动,才能完成‘双心合璧’。”
她的话音未落,山道上却突然传来驼铃声——
“叮铃——叮铃——”
十二匹白骆驼驮着穿杏黄僧袍的喇嘛,正朝山顶缓步而来。
看着到来的驼队和骆驼上的喇嘛,我竟然本能的产生一种厌恶感,似乎,我天生便不喜欢这一类人群。
驼队行进的速度极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为首的喇嘛手持转经筒,筒身上刻着的不是六字真言,而是与照胆剑纹路相似的星图。
似乎是察觉到来者不善,沈惊鸿的影子突然暴长,如临大敌般挡在我们身前。
“西域摩尼教的日月使者。”她压低声音,“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说话间驼队便在距离我们十丈处停下。十二名喇嘛同时展开经幡,黄绸上绣着的不是佛像,而是日月交食的天象图。持转经筒的使者向前三步,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青铜莲花——花瓣锋利如刃,花蕊处跳动着青色火苗,火苗诡异且恐怖。
“沈姑娘,久违了。”使者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喉间隐约可见跳动的青色火苗,“三百年契约将至,摩尼教特来收取《长鲸诀》下半卷。”使者的字里行间传达出的意思,仿佛是与沈惊鸿相识已久,此刻见面,就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来履行着某种承诺一般。
沈惊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小鼎边缘:“我不记得与贵教有约。”
“不是与你。”使者转动经筒,筒中飘出缕青烟,凝成个模糊的人形,“是与初代铸剑师的约定——用半部《长鲸诀》换茶心不腐之法。”
烟形突然清晰,显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画面里的影像随着使者内力的不断输入而开始变动——
三百年前的铸剑谷,初代铸剑师正将女儿的心脏放入青铜茶碾,而旁边站着个戴日月冠的摩尼教徒!
“你撒谎!”沈惊鸿的银铃炸响,声波震得最近的三面经幡齐齐撕裂,“茶心术是陆羽所创!”
使者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块青铜板,板上刻着与血玉碑同源的文字:
“茶心非心,乃日月之蛊。”
而不等我思考青铜板上文字所表达的意思时,照胆剑却突然引导我的手刺向青铜板——
“铮!”
剑尖触及板面的刹那,板上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如虫豸般爬满剑身!更可怕的是,这些文字在剑脊星图空缺处自动排列,竟补全了《长鲸诀》缺失的最后三式!
“小心!”沈惊鸿的雾剑横空劈来,斩断文字与剑身的连接,“他们在用《日月典》污染星图!”
使者大笑,笑声震得血玉碑簌簌落灰。他突然将转经筒砸向地面——
“砰!”
筒身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青铜心脏!
“今日要么交出完整的《长鲸诀》,要么……”
使者正待做出下一步行动时,山风骤然大作,一片银杏叶精准地切入使者和我们之间,将原本欲向前对我们动手的两个喇嘛硬生生逼退。随后叶脉在落地瞬间组成个“危”字。
“阁下是谁?怎敢阻碍我们摩尼教行事,何不现身一见?”摩尼教领头使者一边控制着青铜心脏,一边警惕的环视四周。
远处的松树上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
“要么怎样?欺负我师妹很有趣吗?”
松枝轻颤,飘下个穿杏黄道袍的年轻男子。
他落地时像片羽毛般轻盈,一身道士装扮,腰间悬着的却不是剑,而是把青铜算盘。而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瞳孔是日轮状的金色,右眼则是月牙形的银白。
“日月瞳!”看到那独特的外貌特征,沈惊鸿似乎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商别离……你还活着?”
被唤作商别离的道士随手拨弄算盘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死倒是死过了七次,不过小道我命硬,又活过来八回。”
随意的说完,他转向我,异色双瞳微微发亮:
“这位就是裴家小哥吧?哎~照胆剑选中的样子似乎比我想象的要普通嘛。我还以为会是三头六臂的模样呢”
摩尼使者见突然出现的又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而且对方似乎光顾着在那自说自话,完全忽略了自己这一方,不由得一怒。
只见摩尼教使者突然暴退三步,十二名喇嘛同时结印,似乎是要使出什么厉害的合击招式。见此,商别离头也不回地甩出腰间的算盘——
“嗖!嗖!嗖!”
盘面在空中解体,每颗珠子都精准击中一名喇嘛的眉心。被击中的喇嘛立刻僵直不动,皮肤下的青铜液体凝固成冰晶状。商别离的这一手瞬间就镇住了摩尼使者,通过这一交手,使者知道自己这一边大抵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便不再敢有所动作。
“别紧张,只是暂时封住他们的行动。”
商别离弯腰捡起使者掉落的青铜心脏,像盘核桃般在手里把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随后他又转身面对沈惊鸿道:
“师妹,你还没告诉裴小哥《长鲸诀》的真正用途吧?”
听到这,沈惊鸿顿时一惊,左手突然青铜化到指尖,冷声道:
“师兄若是来挑拨离间的,现在就可以走。”
似乎猜到了沈惊鸿会有如此反应,商别离哈哈一笑,随后只是从袖中掏出卷竹简:
“别急嘛师妹,性格这么差,以后怕不是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也得被你吓跑了哦。”
说完将手里竹简抛给我:“我是来送这个的。”
“要你管!”说着沈惊鸿青铜化的左手又逐渐恢复正常。
竹简入手冰凉,展开后里面的文字竟自动流入照胆剑。剑身星图立刻起了变化——原本狂暴的茶纹被柔和的光晕包裹,像是沸水中注入了寒泉。
“《日月典》上半卷,能中和《长鲸诀》的戾气。”
摩尼教使者突然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嚎叫,身体迅速膨胀,皮肤下的青铜液体沸腾起来:
“商别离!你竟敢背叛——”
“错。”商别离走向使者,道士的日月瞳同时亮起,光芒在使者胸前烧出个透明的洞,“我从来就不是你们的人。”
他俯身,在使者耳边轻声道:
“三百年前往茶心里掺入摩尼教秘术的,是你们自己。”商别离说完,身形突然往后暴退,随后使者像是被引动的爆炸物一般炸开。
使者炸开的瞬间,沈惊鸿突然闷哼一声——她腕间小鼎里的青色火苗剧烈摇晃,鼎身浮现出与使者相同的日月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