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曹贼,谁教你如此行事。面上还是得体面些。”来人瞪了眼前禁军一眼,压低嗓门,慢悠悠教训道,“出了事,正好推给曹公公。若真如他所言,此番立了功,便是咱们东宫的好。”
遥望崔景湛一人一马,来人眸色深不见底。
到了必须下马之地,崔景湛纵身跃下,来不及栓马绳,他使了十足十的功力,朝起火之处飞奔而去。
一路上,他只希望是看错了,起火的不是尚酝局。
眼看离尚酝局越来越近,一路上不少潜火队的卒子来回奔波,口中叫喊着“尚酝局走水,速来”,不少卒子面上熏得黢黑,短衫上熏满灰迹,他心口气血翻涌,抓住一名卒子:“尚酝局何处走水?”
“书库,快去帮忙!”来人来不及细细打量,大喊了一嗓子,推着盛满水的木车快步往前头跑去。
书库……崔景湛抬头看了眼月色,但愿今夜,兄长没有去书库。
他不敢赌,亦不敢先去居所确认一番,索性径直冲向了尚酝局书库,隔着院门,只见里头西厢东厢都起了火,火光滔天,热浪迎面扑来,喊嚷声,木材掉落火星子声,院内外乱作一团。
崔景湛趁着一片混乱,冲进院门,一名尚酝局的书吏跌坐在边上,死死盯着西厢房,浑身发抖,不住吸着鼻子,嘴里念叨着什么。
崔景湛心头一紧,抓起书吏胸前衣襟,面目狰狞:“顾青可在里头?”
“小的,小的不知。”书吏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
“那你在怕何事?”崔景湛手上使了劲,这书吏被提溜起来,面色憋得通红,脚下不住打滑,连咳了好几声。
“小的说,说!贵人莫气!”书吏哭丧着脸,“方才西厢火势不大,他们侥幸,想进去救些旧档,可房门里头被拴住了,他们准备撞门,门,木梁塌了下来,进不去了!”
书吏还在叨叨,崔景湛双目通红,冲着他大吼了一声:“谁在里面!”
“兴许,兴许真是顾酒人,这几日他夜夜……”
崔景湛松开手,将书吏摔在地上,他看了西厢房一眼,房门这面已快烧尽,依稀见着里头房梁斜劈下来,拦住去路。
有几人亦听见书吏方才所嚷,对视了几眼,不敢上前。
崔景湛几脚踹开了他们,抢过一人手中的木桶,将自己浑身淋湿,深吸了口气,径直朝西厢房冲去。
他强忍烧灼之感,几脚踹断了内里发红的房梁,一手掩住口鼻,不住大喊顾青的名字。
无人回应。
他胸口涌起一股腥甜,浑身气血翻涌,索性连口鼻也不管,冲去了最里头。
厢房里四处都是火光浓烟,他不住咳嗽,俯下身子,往前摸去。
终于,在最里头的木架旁,他看见了顾青。
顾不得火势凶猛,他冲将上前,掰过顾青的脸,大喊了几声,顾青耷拉着头,面上黢黑,并未回应。
他喉头微动,屏住气,伸出手,颤抖着在顾青鼻头探了探。
还有微弱的气息。
崔景湛大舒了口气,他来不及拍醒顾青,径直将他背起来,原路往外冲去。
眼看就要到厢房门外,崔景湛身后斜上方传来咯吱声响,他心叫不好,脚下使了十足十的劲,一脚蹬起,自己直愣愣摔在了厢房门外的石阶上。
紧挨着他二人落地的闷响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西厢房的屋顶,烧塌了。
他顾不得胸口腥甜涌上嘴边,亦顾不得双肘撑地强压的剧痛,将背上的顾青轻缓移到一旁,要了一桶水,朝顾青面上扑去。
“顾酒人,你醒醒!”崔景湛从嗓子眼里挤出六个字,他怒目圆睁,如野兽发出低吼。周身的怒意与气势,竟无一人敢上前。
“景,景湛?”顾青咳嗽了好几声,缓缓睁眼,气若游丝,他整个喉咙里好似灌了几坛子最为辛辣的烈酒,每说一个字就呛得生痛。眼看周遭火光漫天,他浑身一紧,头痛欲裂,无奈周身无力,他连自己也撑不起来,更别提想救出屋里头的旧档。
看清眼前之人是崔景湛,发觉手里紧握的书册完好无损,他瞪大了眼,看了手中书册几眼,不放心地晕了过去。
崔景湛见他如此,心里头没由来有股气,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酒方。
好在人还活着。崔景湛长呼了口气,坐在火场边上,守着顾青,看着眼前来来往往救火的众人,像在看皮影戏,周遭一切喧杂都与己无关。良久,他竟大笑出声。
两日后,顾青醒转过来。
“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们了顾青。”一旁茶桌边的毛文听见声响,险些磕了头,他连忙起身,坐到床榻边,紧张地瞧着顾青,“你可有何处不舒服?”
“水……”顾青想将自己撑起来,发觉好似比在火场外还要无力,连说一个字,胸前都灼痛不已。他舔了舔起了皮的嘴唇,勉强咕噜出一个字来。
“你慢点,你别动,别动,我给你倒水。”毛文见他还能说话,舒了口气,他赶忙倒了杯温水,见顾青这副样子,叹了口气,索性将茶盏放在一旁,先将顾青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他二人的枕木,还有铺盖,好让他舒服些。
喂顾青饮了水,又喊外头的杂役送了米汤,见顾青缓缓喝下,毛文这才放心些。
“你可真是命大。”毛文翘着腿,坐在床榻边,“沈典御特意为你去太医局请了太医,好说歹说,人家才愿意来瞧上一眼。放心,太医说只要你醒了,能吃能喝,身子就无大碍。”
顾青点了点头,喝了米汤,他胸前好受了些,那股呛咳之感平复了许多,倒是肚子里头开始咕噜,一股饿意袭来,他顾不得吃食之事,哑着嗓子:“你可看见……”
毛文关切地看着顾青:“看见什么?”
顾青心头一个激灵,酒方之事,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他强压住心头寻那书册的念头,既然崔景湛在场,书册应是无碍。他略带犹疑:“你可看见,那卒子送了旁的吃食?稀粥也行。我实在是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