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贤把车停在小区楼下，熄了火，却没有立即下车。他看了眼腕表，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在这个时间点独自回家了。
车内的空气有些闷热，他摇下车窗，夏夜的风带着几分燥热灌进来。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是他特意绕到城西那家林雅最喜欢的甜品店买的。今天是他母亲张淑芬的生日，全家人约好了一起吃饭，可林雅又一次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出现。
程贤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他发给林雅的最后一条消息：“妈今天问起你，我说你在加班。蛋糕我买了你爱吃的提拉米苏，早点回来。“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他叹了口气，拎起蛋糕盒上楼。电梯里，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三十四岁的年纪，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里藏着几根若隐若现的白丝。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但空无一人。程贤把蛋糕放进冰箱，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
“小雅？“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推开门，林雅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听到声音，她明显慌乱地按灭了屏幕。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没有转身。
程贤走到她面前，发现她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半干，像是刚洗完澡。“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担心你。“
林雅这才抬起头，眼神闪烁：“哦，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她随手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今天街道办临时有检查，忙到现在。“
程贤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包装很陌生。“这是？“
“啊，同事送的。“林雅迅速把盒子收进抽屉，“就是...上次帮了她一个忙。“
程贤在床边坐下，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这半年来，这样的场景越来越频繁。林雅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手机永远不离身，洗澡都要带进浴室。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少，亲密接触几乎为零。
“今天妈挺想你的，“程贤试图找话题，“小军和小蕊还问你什么时候能陪他们去游乐园。“
林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软，随即又恢复了疏离：“最近太忙了，等忙完这阵子吧。“她站起身，“我去看看孩子们。“
程贤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林雅的手机已经不在了。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她藏，他假装不知道。
第二天是周六，程贤一早送儿子程小军去上围棋课。九岁的男孩坐在副驾驶，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
“爸爸，昨天妈妈又没回来吃饭吗？“小军突然问道。
程贤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妈妈工作忙。“
“可是我们班主任说，家长再忙也应该陪孩子。“小军嘟囔着，“我们班王明的爸爸是局长，还经常参加家长会呢。“
程贤不知如何回应。林雅的父亲是刚退休的副局长，她自己在街道办做办公室主任，确实工作繁忙。但以前再忙，她也会抽时间陪孩子。这半年的变化太明显了。
送完孩子，程贤开车去了父母家。父亲程建国正在院子里给几盆兰花浇水，看到儿子来了，放下水壶。
“怎么一个人来了？小雅呢？“程建国问道，声音洪亮，虽然已经六十出头，但精神矍铄。
“加班。“程贤简短地回答，帮父亲整理花架。
程建国哼了一声：“街道办有那么忙？我看是她那个爹给她惯的毛病。“老爷子一向对亲家公有些微词，认为对方官架子大。
“爸，别这么说。“程贤转移话题，“妈呢？“
“厨房给你做红烧肉呢，知道你要来。“程建国拍拍儿子的肩，“走，陪爸下盘棋。“
中午饭桌上，张淑芬不停地给儿子夹菜，眼神里满是担忧。六十二岁的她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依然锐利。“贤啊，你最近瘦了。是不是学校工作太累了？“
“还好，妈。“程贤勉强笑了笑。
“小雅最近怎么样？“张淑芬试探地问，“她上次说想调去区里，有消息了吗？“
程贤筷子顿了顿：“没听她提起。“
张淑芬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程建国放下酒杯：“儿子，爸不是要干涉你们的生活，但有些事...你得留个心眼。“
“什么意思？“程贤抬头。
“上周五晚上，我拉客到金悦酒店，看见小雅的车停在那儿。“程建国直接道，“那时候快十一点了。“
程贤感觉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金悦酒店在城东新区，离林雅单位和她父母家都很远。
“也许是有公务...“他的声音干涩。
程建国摇摇头：“我等到十二点半，看见她和一个男的从侧门出来。“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没上前，不想闹难看。但那男的搂着她的腰。“
张淑芬赶紧打圆场：“建国！也许是同事应酬喝多了，你别瞎猜。“
程贤放下碗筷，食不知味。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林雅手机里瞥见的一条未来得及删除的消息：“今晚老地方，想你。“当时林雅解释说是一个闺蜜。
饭后，程贤帮母亲洗碗。张淑芬一边擦盘子一边轻声说：“贤啊，妈不是要挑拨，但这半年来小雅变化太大了。连续换了三辆车，衣服包包都是名牌...她那个工资水平...“
“我知道，妈。“程贤打断她，“我会处理。“
离开父母家，程贤没有立即去接儿子。他开车到了电信营业厅，用身份证打印了林雅手机号的通话记录。营业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
回到车上，程贤翻看那沓纸。一个号码出现的频率异常高，几乎每天都有通话，最长的一次通话记录显示两小时四十三分钟。最近半年的话费账单也比以前高出一大截。
他用手机搜索了这个号码，微信跳出一个名片：周炜，头像是一个穿高尔夫球服的中年男人。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拳击中胸口。周炜，林雅的大学初恋。程贤记得他们刚恋爱时，林雅曾经无意中提到过这个名字，说那是她青春里最大的遗憾。当时程贤还开玩笑说幸好有遗憾，不然就没他什么事了。
程贤的手指颤抖着，翻到通话时间记录。最密集的时间段是工作日的下午，而最近几次长时间通话都是在晚上九点以后，正是林雅说在“加班“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这个号码。响了五声后，对方接了起来。
“喂，哪位？“一个低沉的男声。
程贤没有出声，心跳如擂鼓。
“喂？“对方语气变得警惕。
程贤挂断了电话。他坐在车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这不是猜测，不是怀疑，而是确凿的证据。他的妻子，他两个孩子的母亲，出轨了。
接儿子回家的路上，程贤努力保持平静。小军兴奋地说着围棋课上学的新定式，浑然不觉父亲的异常。
回到家，林雅不在。餐桌上留了张纸条：“带小蕊去我妈家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程贤机械地帮儿子准备晚餐，陪他做作业，洗澡，讲故事。直到把孩子哄睡，他才允许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那个残酷的现实中。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登录了林雅的淘宝账号——密码是他们结婚纪念日。订单记录里，近半年有不少男士用品：领带、皮带、袖扣...都不是给他的。最刺眼的是一条购买于两个月前的爱马仕腰带，售价6800元，收货地址是金悦酒店。
程贤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他平时很少抽烟，这包烟还是去年学校教师节发的，一直放在抽屉里。夜风吹散烟雾，就像他七年的婚姻，正在一点点消散。
第二天是周日，林雅中午才带着女儿回来。五岁的小蕊扑进程贤怀里，叽叽喳喳说着外婆家的大金毛狗。林雅站在门口，穿着一条程贤没见过的淡紫色连衣裙，衬得肤色白皙。
“吃过了吗？“程贤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在我妈那吃过了。“林雅把包放在沙发上，“小军呢？“
“在同学家玩。“程贤看着妻子，“我们谈谈。“
林雅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谈什么？“
“周炜是谁？“程贤直接问道。
林雅的眼睛瞪大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有立即否认，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调查我？“她反而质问起来，声音尖锐。
程贤拿出打印的通话记录和淘宝订单截图：“半年了，林雅。半年时间你一直在骗我。“
林雅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她抬起头，眼神冷漠得陌生：“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种干脆的承认比任何辩解都更伤人。程贤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为什么？“
“为什么？“林雅冷笑一声，“你看看你自己，三十多岁了一事无成，还是个乡镇教师。周炜现在是什么？房地产公司副总！他能给我的生活，你永远给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上。程贤想起自己每天早出晚归，想起为了让林雅上班方便，自己甘愿住在离学校半小时车程的城区，想起每次发工资第一时间转给她大半...
“那孩子们呢？“他艰难地问。
林雅的表情有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冷漠：“小蕊跟我，小军...你带吧。反正你妈一直想要孙子。“
程贤突然明白了，这一切林雅早已考虑清楚。她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谋已久。那个曾经说爱他、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离婚吧。“程贤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房子和存款都归你，我只要小军。“
林雅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你...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考虑你怎么背叛我们的婚姻？考虑你怎么计划好一切只等我开口？“程贤苦笑，“明天去找律师办手续吧。“
林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卧室。
程贤坐在客厅里，听着卧室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十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他想起求婚那天，林雅笑得那么开心，说要做他一辈子的公主。现在公主找到了更华丽的城堡，而他这个骑士，该退场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民政局。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林雅的父亲显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走出民政局大门时，林雅突然说：“周炜能帮我调到区里，还能解决小蕊上实验小学的问题...“
程贤没有回头：“祝你们幸福。“
他开车回到空荡荡的家——不，已经不是他的家了。按照协议，他有两周时间搬离。小军暂时由爷爷奶奶接走了，孩子还不知道父母已经离婚。
程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衣物、书籍、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在收拾床头柜时，他发现了一个被遗落的小盒子——那天晚上林雅匆忙藏起来的礼物。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袖扣，附着一张卡片：“给我最爱的炜，永远是你的雅。“
程贤合上盒子，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能搬回家住一段时间吗？“
电话那头，张淑芬没有丝毫犹豫：“当然可以，儿子。你的房间我一直收拾着。小军的学校离这也近。“
挂掉电话，程贤继续收拾行李。在衣柜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旧相册。翻开来看，是他和林雅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得那么幸福，仿佛全世界都在他们手中。
程贤轻轻合上相册，把它放进了要带走的箱子里。这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修复。
他最后环顾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轻轻关上了门。汉兰达的后备箱里装着他和儿子简单的行李，前方的路虽然未知，但至少，他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车子驶向父母家的方向，程贤打开车窗，让初夏的风吹散眼中的湿意。三十四岁，人生或许可以重新开始。